容蓁被红菱送回府,直到第二日才醒过来,那梅子酿后劲儿甚大,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低头看看甚至还未更衣,想来是自己醉得太过,翎儿为她梳妆时才发现她平日最喜欢的那支蜻蜓步摇不见了,不过她醉成那个样子,只要人没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她透过铜镜,看见翎儿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随嘴问道:“你怎么哭了?”
谁知这话像是开了闸,翎儿把梳子放在一边,放开声音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小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翎儿实在气不过,别说奴婢了,昨天青松他们还说,以后再见着林府的家丁,绝不给他们好脸色。”
青松是容府日常采买和跑腿的小厮,容国公府对待下人向来和善,规矩也不算太严苛,所以青松与翎儿她们这群丫鬟向来走得近些,时常一同玩闹嬉戏。容蓁见翎儿哭得惊天动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受了委屈,要哭也是我哭才对,你哭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
翎儿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哭声,又怕惹得容蓁更伤心,只好忍着,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替容蓁梳妆,容蓁用手抚了抚发髻,对翎儿道:“若是昨日她没来闹,我可就真的嫁了,嫁过去了才知道,岂不是更麻烦?”
翎儿手上动作未停,小声道:“小姐你怎么这么想得开,要我说定不能让他好过。”
容蓁也不知翎儿口中的“他”究竟是傲雪还是林晟,她心里自然不如面上这般平静,这件事情虽然发生得突然,却并非无迹可寻,那耳坠子早就到了她的手上,林晟躲躲闪闪的神情也都落在她眼里,只是她一直不愿问清楚,所以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怪谁。
母亲是对的,这世上有些事情,对对错错根本说不清楚。
翎儿见她不开口,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梳着头,容蓁才刚刚梳妆好,就听有小厮来报,道是林府真的遣了人过来,送了一封休书到容国公府。翎儿听了,手中的钗环嘡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容蓁看了看她,道:“慌什么,早晚都要来的。”
翎儿只低着头不说话,容蓁将手中的绢子递给她,对她说:“擦擦脸,咱们出去,怎么都不能让林家看了笑话。”
翎儿听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容蓁到了前厅,只见容国公和季氏都黑着脸,青松为首的一群小厮也码着脸在厅外站成了一排。来人是林府的王管家,他正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封休书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满心都觉得为什么非要自己来办这一趟差事,眼瞧着容府这一群人个个儿都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鬼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容国公和季氏也没想到这林家竟真的送了休书过来,季氏原本想着此事或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此刻看着林家竟让个管家来送休书,一肚子的火气便有些压不下去。季氏也知道这事情原本错不在容蓁,昨日生气也只是气她说话说得不分场合,眼下却只觉得这林家甚是过分,冷冷对王管家道:“林府好大的面子,送休书竟只叫个管家来。”
王管家一听,更是瑟瑟,也不敢回话,眼角余光所及之处都是瞪着眼恨不得撕了自己的下人,只好像个雕塑似的站在那里。
倒是容蓁,缓缓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休书,道:“林府果然守信,容蓁谢过了。”
说罢,众人皆是无言,王管家留下也不是,离开更不是。容蓁突然想起昨天那人说的话,是了,此刻便是他所说的一刀两断的时候。她又对王管家道:“还请王管家回去后告诉林夫人,林府因着婚事送来的东西,明天会尽数送归府上。”
王管家抬眼,这话便是放他走了,他充满感激地看了容蓁一眼,道了句:“奴才告辞了。”说罢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厅里除了几个下人,只剩下一言不发的容国公和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的容夫人,容蓁看了看坐在正中紫檀雕花椅上的父母,平静地打开手中的休书,只见上面是林晟那熟悉的字迹,写道:“世人皆道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情深义重。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遂立此书,各还本道。愿尔相离之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娘子千秋万岁。”【1】
这封休书写得冠冕堂皇,容蓁看着只觉得可笑,说什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看着言辞恳切,实则句句摘清了自己的错处。都道人心易变,此刻她倒是觉得,从未了解过这颗心了。她将手中的休书双手奉至容国公手上,跪下拜了三拜,朗声道:“女儿不孝,一在言行失当,出言顶撞母亲;二在有违为妇之道,新婚之日就被夫家休弃,愧对容家列祖列宗;三在有违儿女之道,不与父母商议就私自毁弃婚约。还请父亲责罚。”
容蓁从小备受宠爱,从未受过什么真正的责罚,当然她也从未闹过这么大的事情。眼下早已做好了被父亲责骂的准备,挺直了背脊,闭着眼睛跪着,想着就算被打上几板子,怎么也是自己的亲爹,总不会将自己打残了去。谁知许久时间过了,并没有板子落下来,她悄悄睁开眼睛瞟了瞟容国公,只见他正盯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
“你是该罚!”容国公声音不高,却听得容蓁身子一凛,“昨天的事情我都听下人说了,娘亲生你养你,就算有些话说得重了些,也是为你着急,如何能那般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