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从王府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回到驿站,只见清苑正在大厅里闭目端坐,听到他的脚步声,睁开眼,恭敬道:“侯爷回来了。”
楚逸看了看天色,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去歇着?”
“瑶儿姑娘在侯爷房中候着,我便在此处等着,与您说一声。”清苑道,“而且侯爷初次与那位相见,我须得为侯爷分忧才是。”
“天一亮你便让人往宫中送帖子去,咱们也是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位南陵皇帝了。”楚逸想了想,“岁贡可都备好了?”
“护送岁贡的那一队并没受到马贼攻击,早就安顿在驿站了。”清苑道,“在下化身成安阳侯身边的随侍,自然事事都要为侯爷考虑周全。”
楚逸这才想到,这小神仙并不叫清苑,这只是原本安阳侯身边随侍的名字。虽然有些不满秦广王派了个人来盯着自己,但这些日子来他也是尽心尽力,想到此处,他的态度也好了些:“多谢你了,还是早些休息罢。”
“那瑶儿姑娘……”
楚逸只觉得太阳穴跳了跳,感觉方才的酒劲儿猛地上了头,他摆摆手,便上了楼。打开房门,便看到那瑶儿姑娘正俯在桌上睡着,面前摆着几盘甚是精致的小菜,只是早就没了热气,那碟子清炒草头甚至已经有些乌色,看来她已经等了许久,撑不住才在这里睡了。他清了清嗓子,瑶儿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娇俏的笑意来:“侯爷,您回来了。”
楚逸点了点头,只觉得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安阳侯留下的风流债让人头痛,他只好尽量温和了口气,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瑶儿听了这话显然有些局促,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楚逸暗自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会有些忙,明日一大早还要出去办事。今日你先回去歇着。”
瑶儿脸色好看了些,行了个礼,正准备退出去又回头道:“那这些饭菜……”
“我今日在外头用过了,以后这些事你便不要动手了。”楚逸道。
瑶儿愣了愣,低头闷闷道:“是。”她出去的步伐有些迟疑,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再努力留下来。楚逸看着她离开,别好了门闩,回到桌旁,细细想着明日如何应付那南陵皇帝。
次日一大早,清苑便带着大队人马护送着朝贡的物品前往礼部递送国书去了。楚逸想着怎么也得到了正午才有回音,又怕那瑶儿姑娘再找上门来,便寻了个由头独自进了城,找了个戏楼听戏。谁知一出戏还未唱罢,清苑便找了过来,道是南陵皇帝派了人来宣旨,今晚在宫中的蜡寒馆设宴,为远道而来的安阳侯接风洗尘。
“今晚?”楚逸实在没想到这个皇帝竟然这般着急,大抵真的是知道自己早就到了临洲,对这个异邦来的小王爷放不下心。
“是。”清苑道,“而且还宣了王公大臣和各家亲眷一同参宴。”
楚逸的眉头挑了挑,也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一旁的凳子,对清苑道:“说起来总是晚上的事情,先坐下来把这出戏听完。”
台上正唱着一出《献发》,只听台上的杨玉环正婉婉唱道:“这一缕青丝香润,曾共君枕上并头相偎衬,曾对君镜里撩云。可惜你伴我芳年,剪去心儿未忍。只为欲表我衷肠,剪去心儿自悯……”清苑看着楚逸闭着眼睛,一把玉骨扇子在膝上轻轻敲着,似听得极入神。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扇子也停住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清苑,你可也觉得安史之乱皆因杨氏之祸而起?”
清苑被他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他自言自语道:“人啊,自古就爱把很多错事说来说去,添油加醋,颠三倒四地最后归结在一个女人身上,好像这样一来就能保全面子,更能匡扶了正义似的。”
他这番话说得毫无逻辑,清苑也没能听得太懂,只好岔开话题道:“侯爷,今晚一切还需谨慎些。那瑶儿姑娘肯定是不能跟着去的,不如就由我陪您一起去赴宴吧。”
“也好,说到那个瑶儿……”楚逸想了想,“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得想个办法躲开她才好。”
两人听完了戏,又去街市上逛了逛。白日里的临洲城万般热闹,楚逸因着要靠食梦果腹,自然是常常在人间行走,只不过他出门时常常已是三更夜半,那个时间就算是青楼外面都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路上走着了,哪里比得上现在这番人声鼎沸的样子。再看看清苑,脸上也是一副轻松惬意的表情,大概是在底下呆的时间太久,也无比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两人走着走着,忽见前头围了一群人。秉着活了太久,有热闹一定要去瞅一眼的人生信条,楚逸两个大迈步拽着清苑挤到了最前头,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
只见宋瑾右手执着把扇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被他穿得无比风流俊逸,与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个看起来年岁有些大的女人,面上的妆容十分精致,火红的衣裙让她看起来有些泼辣。只听她道:“四王爷,青烟是我这里最红的姑娘,您总不能说带她走就带她走,她要是走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楚逸抬头看看,只见一旁是座精巧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红灯笼,中间挂着块招牌,上头写着宜春楼三个大字。楚逸拽了拽一旁看热闹的大哥,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哥见有人跟自己一起看热闹,连忙道:“嘿,你可不知道,这四王爷昨日在这宜春楼听青烟姑娘弹琵琶来了兴致,今日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说是王府缺个琵琶伎,要给青烟赎身。”
“堂堂王爷,怎得如此荒唐?”清苑在一旁轻声道。谁知那大哥听了,看了看他们的打扮,又看了看楚逸的眼睛,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们是从外地来得吧?临洲城里谁不知道他是个风流王爷,王府中姬妾成群,每日都流连在青楼之中?”
清苑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见楚逸一脸准备看好戏的神情,只好作罢。只见宋瑾轻轻一甩,打开了手中的扇子,慢悠悠的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来,递到那鸨母手中,道:“这些可够?”
那鸨母接过银票,翻了翻,直看着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道:“王爷,这一千两……”
“怎得?可是不够?”宋瑾摇了摇扇子,一旁围观的人都吸了口凉气,这一千两银子,足够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够了,够了。”那鸨母连忙点了点头,将那银票细心收好了,又对一旁的姑娘道,“你快去,让青烟收拾好了就跟四王爷走。”
那姑娘连忙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伴着一个身姿似弱柳扶风般的姑娘一同出了来,一旁看热闹的大哥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一边看还一边拍了拍楚逸的肩膀,道:“快看,快看,这就是青烟姑娘,往日里若不是一掷千金的客人可是见不到的,实实在在是个美人儿。”
只见那青烟什么行李都没拿,只抱着一柄琵琶,对着那鸨母拜了拜,道:“青烟一身所有都是秦妈妈所给,如今青烟要进王府,只想带了这琵琶走,还请秦妈妈允了青烟。”
怀中揣着一千两的秦妈妈哪里有什么不允的,连连点头道:“允了,允了。如今你有了好着落,妈妈心里也很高兴的。今后你要好好伺候王爷……”又絮絮交代了许多,活脱脱一副母亲送女儿出嫁的景象,到了动情处秦妈妈还取出了手绢拭了拭眼角,若不是那一千两银子的事儿尚未过去半刻,这场景几乎能称得上母慈子孝了。
而后,青烟便抱着琵琶上了一辆马车,宋瑾跟鸨母客套了两句后,也上了马车,招摇过市地往王府去了。围观的人群见了,也就渐渐散了,一同看热闹的大哥临走前还在感叹能一睹青烟芳姿,今日的热闹就算没有白看。
清苑见他们走了,小声对楚逸道:“小容怎么就招惹上这种人?”
“哪种人?”楚逸笑了笑,“你忘了昨日他与我相谈到深夜吗?可是旁人却说他整晚在青楼……就算是他风流之余跑回王府与我相见,然后又回来,旁人不知道,难不成这青烟姑娘也不知道?”
清苑皱了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人生处处皆是好戏,坐实了这风流的名声,上头的那位才会更放心,命才会更长久。”楚逸道,“我好奇的是,这样的名声,要怎么跟咱们那位容国公府的二小姐凑成一对呢?”
清苑见他这样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突然想到秦广王派他来时说的话:“我觉得小容摊上这个师父,实在是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