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在无名的黑暗角落里,我缓缓站起身,明明被锁链锁了这么长时间,身上却一点儿感觉没有。此刻这狭小的黑屋内充满血腥味,借由昏暗的灯可以看到,鲜血地毯般在屋内铺开,浸泡着一堆带血的肉块。在我脚下是唯一完整的尸体——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只见他双手被铁链反绑,瘦弱的身上满是伤痕。一双眼如铜铃般与我对视,脸上写满惊恐,深陷血肉的锁链与那惊恐的死状,活脱脱一尊被缚的奴隶。没错,这是我——生前软弱无能,任人宰割的哑巴。尽管手刃那几个人贩子让我很痛快,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个勾结人贩子将我送入这魔窟的,我曾无比信赖并视为父亲的张老师还在拿着以我换来的钱消遣。仅仅是想起,心中的杀意燃烧了我整个魂灵,哈哈哈……感谢张老师让我由人变为恶鬼,原谅学生我无法言谢,就用行动来报答您的大恩吧!我抬起头,透过面前的镜子直视着自己,苍白的脸上,被那狰狞的面孔占据,血红的双目写满杀意。真有点儿不相信,这会是我。算了,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哑巴,而只是一个由仇恨与怨念所驱动的无名恶鬼。
天空阴沉,细雨纷纷,这雨既是春日的挽歌,亦是夏日的开幕。城市北面这群烂尾楼,显然不具备时代接替者的资格。在未出生之时,就惨遭遗弃。被灰暗的格调无情吞噬,而本该属于它的沉默却被数十辆警车的警笛声打破。全市的焦点集中在了它,某一不知名角落——一幢满目破败的五层小楼,小楼四周已被拉起封锁线,数十名警察挤在小楼二层的206房间。而这一切皆因这座房间里四散的人体残肢与一具完整的少年尸体。杀人分尸,这在这个连偷窃都算大案的小城镇无异于惊天雷了。满是血泊的现场,一位四十多岁,满面沧桑,胡子拉碴,一身警服的大叔正伫立在屋中唯一完整的少年尸体面前。但见少年尸体面容中写满惊恐,全身被缚,锁链嵌入皮肉,蜷缩在角落。最震撼的是他至死都未闭上的双眼,本该清澈的双眸此刻却被恐惧所占据,少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刘队,受害者情况已经搞清楚了。”这是,满面沧桑的大叔猛然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警员身上:“哦,小张啊,说一下情况。”名为小张的警员回复了声“是”,便开始介绍情况:“死者张士杰,男,四十三岁,安徽人,系全国公安部A级通缉要犯,曾在东北地区进行倒卖人口活动。死者刘洪,男,四十岁,安徽人,全国公安部A级要犯,与张士杰共同进行倒卖人口活动。死者王力,男,三十岁,辽宁人,货车司机,有犯罪前科,曾于2006年因偷窃罪入狱,2011年底出狱。死者战辉,男,十六岁,辽宁人,A市特殊教育学校在校学生,于2014年5月失踪,前三人死因皆为利器杀伤后分尸,战辉系殴打致死,四人死亡时间初步判断皆在昨夜一点钟左右。”刘队点了点头,又问道:“凶器是什么?”小张回答道:“是一把菜刀。”刘队又问:“菜刀上的指纹查没查?”小张脸上略显疑惑:“菜刀上只有张士杰、刘洪、王力三人的指纹,问题也出在这儿,这三人都被分尸,排除内讧的可能,但是谁干的?屋内除了这四个人,找不到其他人来的迹象,唯一有可能的少年却是被绑着的,真是奇怪。”听了小张的疑虑,刘队的脸上留下疑问,而他心里也隐隐感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凶手手段残忍,行动堪称完美,绝对的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阴云笼罩在小城镇的天空中,雨水似是要冲刷掉过去,却又像是要隐藏些什么。
六月,对于他人而言是春夏之交,而对于我这一届的高三考生而言,不单单是四季转换这么简单,随着全国统一招生考试的结束,我们的人生正式开始。当我们刚从做题的流水线下来,梦想与现实间的抉择便日趋逼近。但不管怎样,经历了三个多月的魔鬼式生活,首先一定要大玩一通,梦想现实什么的,等老娘缓过乏再议。
“灵韵,你考得怎么样?”店长的这句话将我从小说的精彩片段中拉了回来。我叹了口气,心中的厌烦之情油然而生,真是的,为什么每个熟人见面都问同样的问题?这话的点击率无异于“新年好”了。我将准备好的套话复述了一遍:“尽我最大努力了。拜托,店长,我正读在精彩处呢,别打断我的思路。”店长显然无视了我的抱怨,又问道:“放假有何打算?”“我没想好,先在你这儿恶补小说吧。”说着我饿狼似的扑向书本。而店长面对我敷衍的回答并无责怪的意思,说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一直在门口的黑衣少年是你男朋友吗?”我真的受不了了,让我看完小说能死吗?我立即看着店长解释道:“才,才不是……他只是新认识的朋友而已,对,没错,一个朋友……”真是的,一提到男朋友这种敏感话题,我就会莫名的结巴。“而已?”店长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我明白,要打消他的疑惑起码要从3个月前讲起,但我这口齿,说三个月他也未必相信,而且,鬼才会让那个叫林幽的冷血动物,不对,是冷血僵尸做男朋友。这一刻,店长与我相视对方,店内出现片刻宁静,时间停在了这一刻。
“好了,亲爱的,要是灵韵不想说就不要勉强她了,毕竟这是青春期少女的心事。”仙乐般的声音打破了我与店长的僵局,不知何时,羽灵姐已经从一楼尽头走到我身边,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考完试了,就好好玩吧。”我霎时被眼前这个长发披肩,米黄色T恤配牛仔短裤的女神迷住。而店长也回了一句:“原来是普通朋友,手里的小说拿去看吧,这次免费,祝贺你熬过了高考。”“真的?!谢谢店长。”我惊喜之余,向店长鞠了一躬,便兴高采烈的离去,尽管我知道店长的疑虑未消,但这无关紧要了,随他想去,毕竟我还是有收获的。但我刚一出“月读”书屋的门,门口名为林幽的黑衣少年便跟了上来,看到他那张严肃且毫无生气的脸,我心中的兴奋便荡然无存:“呦,你跟的还挺紧的嘛。”而他冷冷的回了一句:“不要长时间的外出,你现在很危险。”真是够了,有没有人把他带走啊!
说起林幽,自上次他救我至今已两个月有余,尽管我对于他已经死了的事仍心存抵制,但至少不会再见他就尖叫了。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我身边,他解释是因为我具有招灵体质。由于上次与刘霜凝的接触,我的招灵体质得到激发。简单来说,我成了吸引灵的“磁铁”。他说,与其找灵,倒不如守着我来得容易,而且对于我的安全也会起到保障。毕竟,刘霜凝只是个特例。迫于现状,我只能答应他了。但我也不能任由他胡来,于是我与他约法三章,一,不能干涉我的日常生活,二,在别人面前,与我保持距离,三,要听我的话。除了第三条外,这两个月他做的还不错。可尽管如此,外界仍有我和他正在恋爱的传闻,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正处于青春期。在这个对于爱情无知的年龄段,任何有关恋爱的传闻都会满足我们对爱情的好奇,这也变成了传闻生存的动力。不过任何传闻,在时间面前都显得太过脆弱了些。
夕阳西下,几道金色的航迹云隔开了天空。我独自坐在学校角落的秋千上,不自觉的望向金黄色的天空。在我面前是广阔的操场,古朴低矮的教学楼尽入我眼,朱红色的大字在灰白色的教学楼中非常夺目,但时光却为它添上了一丝黯淡,不过无碍,它还是学校的名片,这里便是特殊教育学校——我的母校。好久没回来了,我曾拥有眼前这片景色,而今后,也只能在梦里去品味那份逝去的美好了。不自觉得,脑海中又跳出那句话:“战辉,老师希望你也做一个勤劳执着重视家人的蜜蜂。”相似的场景,熟悉的话语,将我带入了久远的记忆中。五年前,也是一个金黄色的日子,我被送到了这所学校,天生不喜欢与人交往,这样的性格,自然将我与学校角落里的秋千绑在了一起,直到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个子一米七八的样子,身材偏瘦弱,梳着分头,戴着方框眼镜,总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他是我的班主任,张远。“为什么不和同学们一起玩?在这里不觉得孤独吗?”他用熟练的手语向我传达着关切,我望着他,他用清澈的眼神与我对视,用微笑向我传达友好,相比与父母的鄙夷,我觉得眼前的笑容格外珍贵。于是,我笑着用生涩的手语回复他:“我不太喜欢吵闹。”他笑着说:“原来小辉你是喜欢独处的蜜蜂呀。”“蜜蜂?”我带着疑问看着他,而他是似看出了我的疑问,用手语回应我:“是啊,蜜蜂。对我而言,学校就是一个蜂巢,每一个成员都是其中的一只蜜蜂。每天各司其职,辛勤工作,努力学习,尽管每天的收获并不多,但重要的是,我们是家人。我们相互尊重,相互理解,我们是彼此的港湾。所以战辉,不要总是一个人啊,勇敢的打破孤独,去做一个勤劳执着,重视家人的蜜蜂吧。”看似平常的话语却似海浪般洗去了我内心中的幽暗,在长时间的漠视、鄙夷之中,他的话让十岁的我对世界产生了期待。而如今他的话却让我难以忍受,谎言与真相的落差让我近乎疯狂,难道将我卖给人贩子就是你所谓的家人的关切吗?混蛋!我已经听不见了,你还要玷污我仅有的美好回忆吗?美好与丑恶在我的心中相互厮杀,可最后受伤的,却只有我。够了,了断这一切吧。如果这世界就是这样,那么就从你张远开始,血洗一切。
我是林幽,除灵之人。自两个月前发现这个具有招灵体质的女孩——李灵韵后,我便一直跟在她身边。本以为会省去找灵的麻烦,但万万没想到,惹上她,比自己找灵还要麻烦。“林幽,快点儿,向下一家商场进发!”看着前面一脸得意的她,再加上这闷热的天气,我的心情更加烦躁,抱怨便随之而来。“李灵韵小姐,尽管我的体能超越常人,但我不是力工!更不是你的男仆!为什么你在心旷神怡的逛商场,我却得跟在你身后拿衣服!”我带有抱怨的话让她停下脚步,她笑着看向我,明明是夏天,我却被这诡异的笑吓得浑身出冷汗。她拍了拍我的肩:“不过是那几件衣服而已,至于吗?只要我在这里喊一声‘流氓’,你立刻就会被人围住,相信要解释清自己可要好好费一番功夫了。”面对她突然的近身威逼以及她得意的笑容,我只能忍耐,毕竟我要是引起骚动就真出事了。没办法,要解释清对我而言是个难题,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女生!不过好奇怪,我丝毫没有对他的恨意。
出了商场,便是客运站。这客运站也算是城市中的地标式建筑。客运站大楼上建有一个钟楼,钟楼里清晰的指明现在是下午五点,也就是说,我陪这个蛮不讲理的女生逛了四个半小时!GOD!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正在这时,钟楼下方的LED屏中开始播放新闻:“今天上午本市特殊教育学校发生暴乱事件,数十名学生无故相互斗殴,致使三名学生死亡,两名教师受伤,十五名学生受伤,相关情况我们连线一下现场记者。”这时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西服,梳着马尾,戴眼镜,大约三四十岁的女子,下面的字幕解释了她的身份——特殊教育学校党支部副书记:“我们已经与遇难者家属取得联系,而伤者也已送往医院救治,对于此次恶性事件的发生,我们学校将承担相应损失,作出检讨,妥善处理,积极配合警方,给社会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来她有的忙了,不过也好,我自由了。”这是,灵韵的话让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你认识那个电视上的人?”我问道。“恩,”她点了点头,“她是我妈。”
“灵韵,我晚上不回来吃了,晚餐自理。”她就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挂掉了电话,不过我早已习惯,对于一个踏上教育之路的人来说,她的孩子就不再是由血缘区分那么简单了。尽管是这么说,但心中仍是有一丝失落,毕竟家庭是孩子的至宝。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行进在林荫路上,黄昏的光影婆娑林间,忘却了忧伤,忘却了失落,只留那缕柔和温暖的夕阳。在一个月前,高考奋战中的我无数次梦到这场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考后这么无拘束的走一回,可如今真正走之时,心中除了一丝微弱的愉悦,更多的是空虚。果然,任何事物在从被得到的那一刻起,就不再被珍视了。我的家离特殊学校很近,穿过林荫路再右转弯沿着公路走,不过几百米便会到。尽管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每次去特殊教育学校,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心酸,明明大家都可以一起游戏,一起玩耍,而他们却只因先天身体缺陷而背负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许过早的了解痛苦会加速成长,但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而真正的残酷是这种代价他们必须承受。所以残疾人注定走在痛苦之路上。但令人敬佩的是,他们往往会在这路上寻觅到自己的幸福。
怀着看看那只花猫还在不在学校的念头,我踏入了这座熟悉的学校,对了,花猫是我对妈妈的昵称,这么叫亲切些。现在算来已将近七点,但夕阳仍是主角,若是平常时日,空旷的操场上一定有很多学生活动,但自曝出命案之后,所有学生被遣散回家,而操场上偶尔只有几个老师与警员走过,尽管进出人员受限,但我还是偷跑了进来。校园里冷清的可怕,阳光洒在操场,却只带来苍白。“在三楼吧,书记办公室。”自言自语的走进教学楼,一楼、二楼……我停留在三楼的楼梯口,向右望去,幽深的回廊被夕阳染红,如此宁静安详,好美!墙上整齐挂着名人画像。流连中,沾惹一身书香。
正当我发呆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而他的出现也俘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只见他身着白底绿边的特殊教育学校校服,双手残留着被扯断的锁链,黑色短发下,一双血色的眼眸满怀怨恨与仇视,最显眼的是左脸颊上的伤疤,正当我惊异之时,他已出现在我面前,仅仅是轻拍一下我的肩膀,我便如坠落深渊一般,渐渐从视线模糊变为完全黑暗,伴随着我沉睡的,还有他那诡异的笑。
2014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