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为何人?既已身死,何故留恋世间?”凌莹问道。
“妾身本家姓刘,名唤霜凝。本金陵人氏,奈何生逢战世,唯四处漂泊,而所思之人应征入朔方,自此人世永隔,妾身便立于长亭间,至死盼君归,谁料,此一等,竟已千年。”说话间,刘霜凝的面容刻下了泪痕。
“如汝所言,想必‘怡景哀歌’即汝之所为。”
“哀歌?莫非妾身每夜所奏之曲?”刘霜凝问道。
“正是。”凌莹点了点头,“君之哀歌,夜夜奏鸣,奈何人鬼殊途,此事竟成当地怪谈,愿君莫怪。”
“无碍,此曲中词本流传于市井,妾偶听得,深入妾心。故谱曲以舒心中思绪,怎奈竟扰他人,恕罪。”
“何罪之有?此曲甚妙。”凌莹与刘霜凝相视而笑……
之后的几十分钟里,我一直在听凌莹与古装女子的对话,经由凌师太的介绍与翻译,我渐渐了解了她:她名为刘霜凝,是北宋人,她口中的“他”是她一直喜欢的人,但他被征招入伍,而刘霜凝就一直在此等他。直至现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原先的长亭樱树早已是历史的尘埃,她便造了这“灵之御守”,等着他归来。在她与凌莹的对话中,很难将电影中的恶鬼形象与她联系在一起,反而觉得她纯粹到有些傻气,明明知道心中的他已然死去,却仍不肯安息,独自承受千年的孤独,只为了心上人的平安归来。这到底是为什么?仅是为了在一次相遇?
带着诸多疑问,我托凌莹问她,为了单相思的他,千年的等待值得吗?他可能早就忘了你。但她的回答彻底震惊到了我和凌莹。凌莹转译了她的话:“也许吧,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回来,尤其是死后我觉得他的魂一定在寻找归路,既然生不能见,那么死后相见也可以,况且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仅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到极点的想法,却支撑着她,熬过了漫漫千年,想到这千年间她的境遇,心中一股酸楚涌上,淹没了恐惧。她身上那份傻气的纯粹,原来是对心上人的爱!她的爱令我心酸,而她的纯粹令我反思,在这名为灵之御守的茧中,她一直在等,等着她与爱人的相遇,等着她的爱破茧成蝶!以前每次读到思念恋人的古诗词,我都嗤之以鼻,认为太假,谁料想这古诗词却是句句真情,字字泣血!我心中那份纯粹是因这日趋功利化的社会而逝去?还是我主动放弃了它?我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我所质疑着的纯粹恰恰是我,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可否放吾二人离去?”凌莹再次问向刘霜凝,刘霜凝笑着回答:“尔等安心,自可令汝等离去,初妾身抱定坚守之执念,奈何千年苦守,未尝不生寂寞。幸得汝二人,妾得以尽诉千年之伤怀,请受妾身拜谢!”说着,只见她起身向我们做了个长揖,凌莹和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未曾料想,原本凶险未知的处境竟在这对话中化解,意外的同时,拥有着喜悦,终于安全了。此时,刘霜凝伸出左手指向我们后方,只见原本被樱树掩盖的归路此刻重新出现。凌莹向着女子做了长揖作为回礼,我学着凌莹的样子行礼,但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她一直微笑着,眼神清澈如止水一般,如此温柔纯粹的人啊!会有一天,你和他将相遇、相知、相守,这一天,一定会来!
礼毕,凌莹拉着我的手,向那来处走去,我回过头,大喊:“加油!你会拥有自己的幸福的!”她的脸上闪过疑惑,但随即被微笑所取代,这一刻,她与我相视而笑。这也许是下一刻的曾经,但却为我留下了幸福的印记,掩盖那份由未知而生的恐惧。
正当我与他笑面相对之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惊恐爬满她清秀的脸,她的周身慢慢泛起蓝光,当蓝光完全覆盖她的全身,骤然散做星辰。我看到了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个子与刘霜凝相仿,较为清瘦,年龄在二十岁左右,黑色短发,发沿遮住了左眼,苍白的面容毫无生气,但相貌却不错。右眼中藏着杀气,威慑力十足。此刻他放下持刀的右手,而星辰般的蓝光慢慢汇聚在他右手的蝴蝶刀上,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随着刘霜凝的泯灭,这个纯白的世界开始崩坏,裂纹不断延伸扩张,占据了这纯白,砖块般的白不断掉落。而我的心中涌出了一团无名烈火,焚尽了与刘霜凝的相视而笑,也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我不顾一切,挣脱了凌莹的手,冲向长亭里的黑衣男子……
虽然我已没有资格谈论人生,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人生总是充满惊奇,就像今夜首灵会被我轻易偷袭,就像首灵会放过误入“灵之御守”的人类,再就像眼前这个抓住我衣领大喊大叫质问我为何要除掉首灵的高中女生。她的个子与我相仿,略矮一些,一头清新亮丽的短发,满溢怒气的面容,难以掩盖她的美。只听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掉她!她只是在等她所爱的人啊!你这家伙又是谁?冷血也要有个限度啊!”面对她的质问,我惊讶之余,竟也有些不知所措,真头疼!生前我就不太会应付女生,尤其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女生,现在这里即将消失,没时间也没必要向她作出解释,好在我还有句口头禅,拿出来应付一下吧。我回应道:“生死之界,无可侵犯。”而她此刻也暂时冷静了下来,我们四目相对,时间恍若静止。
正在此时,她身边那个马尾辫女孩冲了上来:“灵韵,快走,这里要塌了。”
说着,拉着我面前这个名为灵韵的女孩转身跑去,白的残片不断掉落,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有那么一刻有些不舍,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奇怪,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算了,再不撤就危险了。想到这,我向着出口跑去,嘴里边跑边念叨着:“灵韵?有够怪的名字。”
这就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无法想象,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因首灵生气到对我大喊大叫的女孩会是我深爱的人,果然,爱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2014年4月1日
夕阳洒满教室,教室中上课的我们全身披覆金黄,体态丰腴的语文老师正在讲解着黑板上的诗歌。阳光慢慢从她的指尖流过,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留下她的痕迹,复习的紧张荡然无存。此时此景平静到如清风拂过水面却不留痕迹,安娜满脸困倦,不停看着腕表。数着倒计时。我却出乎意料的认真听着古诗文的讲解,这大概与我十天前所经历的灵异事件有关。十天前与刘霜凝的对话以及与黑衣男的邂逅成功取代了我内心的恐惧,却留下了哀伤与疑问。正当我思索着,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在老师一句“下课”的宣告后,宁静的班级顿时沸腾了起来。安娜一扫困倦,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直视着我:“灵韵,你最近上语文课都很认真呀,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你都吊了人家一个星期胃口了。”面对她这近十天来一直不断的软磨硬泡,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什么也没发生,我改过自新,要努力发奋了。”安娜又是一脸灰心与不悦:“什么吗!你这哪算好朋友,你要是努力发奋,太阳就得从西面走了。”面对她的抱怨,我无言以对,只能以笑相对。
我知道安娜想问刘霜凝的事,但凌师太在那天晚上告诉我保密,这种事泄露可能会招来祸端,甚至是杀身之祸,而且就算对外说,这个唯物至上的社会,也只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决定答应师太保密。而师太告诉我最好忘了它,我想我做不到。因为刘霜凝的那份坚定与纯粹,让我开始想找回那份遗失的纯粹,毕竟,在功利化的浪潮中,唯有保留着那份纯粹,才不会迷失自己。
对了,说到师太,她自哀歌事件后,便从未主动与我说一句话,见我也是立即躲开,在我不懈的追问下,才知道师太认为是她让我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心中有愧,真是见外。既然没事不就好了,但我的谅解似乎不起作用,师太郑重的跑到我面前一鞠躬,留下一句奇怪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保护好你。”这之后又不理我了,尽管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至少她还是我朋友,我也就安心了。
入夜,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九点半的城镇正是夜生活的开幕,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不似白日的多,宁静的格调往往将人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相互交织。夜行之人往往是走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就在这条放学常走的路上漫步,仿佛是走在十天前那个充满血樱的纯白之中。嘴里无意识的哼唱着那首古琴曲调:“杨柳岸,晓风残,往事东流转,云影雁踪春江散,天水衔远帆。桃花潭,离人散,相顾隔千山,举酒空对长亭晚,月夜难尽欢……”
不知不觉中,我已到达小区门口,只要一直向前走到尽头,我就可以到家了,但这条路只有中程处有路灯照明,所以大部分路段完全是处于黑暗之中。不过对于正停留在十天前记忆中的我来说,根本无视黑暗。正在这时,路灯在下一个熟悉的黑影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而我的眼中立时被惊异与恐惧占据。
是他!是那个令刘霜凝灰飞烟灭的神秘黑衣男!只见他手持蝴蝶刀向我狂奔而来,边跑边冲我大喊:“蹲下!”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足无措。但他举刀刺来,我下意识地抱头蹲下,他从我头顶呼啸而过。只听见身后一声惨叫,我起身回头望去,却见他立于星辰般的蓝光之中,而这蓝光与当时刘霜凝泯灭时所化的光一模一样。我立时反应过来,我被灵跟踪了。尽管我与灵接触了一回,但脑中根深蒂固的鬼怪形象还是点燃了恐惧的火药桶。
我失声尖叫起来。
黑衣男子见状,立刻到我身后,用左手捂住了我的嘴,尖叫声被阻止了,而他也用抱怨的语气对我说:“你还真是个麻烦呀,灵韵小姐。早知如此,就不杀你身后的灵了。”我尽力挣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尽管他救了我,但刘霜凝的陨灭以及他手中的蝴蝶刀仍不能让我对他完全放松警惕。我尽力克服心中的恐惧,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只见黑衣男将右手的蝴蝶刀收回腰间:“我叫林幽,你放心,我的刀只能杀灵,不用太紧张,至于你的名字,上次你的伙伴拉你走时,叫了你的名字。”
“你是死神?”我反问他。这两次会面他杀灵的气场只能让我如此判断。
林幽摇了摇头:“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是死神,我只负责除灵,但我确实已经死了。”
“死了!”面对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我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开什么玩笑,死人都是不会动的。你的面色是苍白了些,但你也不会已经死了啊。”
林幽听到这话,习以为常般伸出左手,我心生疑惑:“干什么?”
“就知道你不信,摸一下我的脉搏。”
我伸出右手去摸他的脉搏,无聊的把戏,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可当我把了他的脉有些时间后,我那松弛的心又一次被拉紧,这家伙没有脉搏!也就是说,他没有心跳!
而我惊异的表情却让林幽很满意,他得意地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面对这种难以置信的诡异事件,我的内心又一次被恐惧的浪潮打垮了。我又一次发出尖叫,而林幽又一次闪移到我身后,用右手捂住了我的嘴,叹息道:“就不能冷静一点吗?你的心理承受力真是差呀!”尽管海一般的疑问与恐惧在冲击着我,但我还是想回答他:大哥你敢不敢不这么灵异?诈尸!这种事要在其他人身上不得吓昏死过去呀!我这样尖叫算是不错了!但如今逃命事大,我竭尽全力拽开他的右手,摆脱了他,然后背对以他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家飞奔,耳边听到他的呼喊声:“灵韵小姐,你惹上麻烦了,我们会再见的!”听到此话,我差点儿没被吓死,还说什么麻烦,你才是个大麻烦。要说见面,鬼才会再和你见面,没问他为何杀掉刘霜凝的灵确实是个遗憾,但在他是具尸体的情况下,还是先逃命吧。
这就是我与他正式的第一次见面交谈,原本以为我与我的另一半见面会是一次浪漫的邂逅,怎么着也得是韩剧似的。但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却成了《午夜凶铃》式的惊悚片,可相恋之后细细回想,却总会在笑声中找寻到最饱满的幸福。爱情实在是不可思议,有时会充满惊奇,但这惊奇中却埋藏着独属于两人的幸福,这也便是爱情所带来的惊喜吧。霎时有些明白刘霜凝为何甘受千年寂寞,只为与爱人邂逅,也许正是为了这份惊喜吧。世人皆歌蝶之斑斓,可曾料想平凡的茧中却深藏着那饱蘸幸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