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牢房大概是整个集安县刑房最亮堂的一间了。
这是进门第一间,牢门对着大门口,房里铺着新鲜的干草,上边沿着墙角开着三个小窗,又通风又干燥,倒是比里面那些阴暗潮湿的要好许多。
牢里坐着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穿着白衣靠着墙根坐着,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小窗的光聚精会神的看着,另一个穿着深色的华服,他半躺着倚在干草堆上,嘴巴里含一根干稻草,撩着二郎腿一下一下点着,眼睛望着那白衣公子,不知道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衣服都被扯烂了,脸上手上到处都是抓痕,看样子这是打了一架狠的。
穿白衣的是林家长孙林承业,穿华服的是侯家公子侯兆恩,两人因为在街头打架被捉了进来。
“喂,我说林家的呆子!”侯兆恩把口中的草一呸,不无挑衅道:“你这脑子难道读书读成了浆糊了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那林承业没听到似的,还在那看书,根本没有理他。
那侯兆恩有些气了,又喊一声:“喂!小爷跟你说话呢!”
那林承业还是不理他。
侯兆恩这时气不过了,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林承业手中的书一扯。
“你干嘛?”林承业瞪着眼睛。
那侯兆恩回瞪:“老子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林承业没好脸色:“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这种人?”侯兆恩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哪种人?”
“你哪种人?”林承业也愣了,“哈哈哈哈.......”林承业突然放声大笑,笑了好一气,他讥讽道:“你哪种人你自己不清楚?”
侯兆恩有些恼羞成怒了:“什么清楚不清楚?你什么意思?玩我?”
“玩你?”林承业不屑道:“你也配?”
“我不配?”这下侯兆恩彻底恼了,他把书一丢,一把抓住林承业的衣口,“你他妈读了几本书还跟我装起来了是吧,小爷我今天让你知道我配不配!”
说着他轮着拳头就要去打!
“来呀!”林承业怡然不惧,反而大声喊道:“一个只会动手的蛮子,就算把我打死我也是那句话,你不配!”
那拳头贴着林承业的脸猛地停下了,他死死瞪着林承业,鼻孔吐着粗气。
“好好好......”被人喊作蛮子,侯兆恩真是气得冒烟了,他把林承业往地上一扔,气鼓鼓的坐回他原来的草堆上,“你说小爷只会动手,行,小爷今天不动手了,小爷跟你好好论叨论叨!”
林承业撑着身子,揉了揉被揪得发痛的胸口,又把书捡起来揣进怀里,“你要论什么?”
那侯兆恩瞪圆眼睛:“论论小爷我到底配不配!”
“啧!”林承业不屑,说道:“你自己说说,你家来集安这几个月你干了多少破事?不是调戏民女,就是吃霸王餐砸摊子,都这么大人了,整天正事不干,带着几个狗腿子专门干这些种行当,把全县闹得鸡犬不宁,你说你配不配?”
说着说着他愤恨无比了:“要我说像你这种人就该坐牢房!该!最好关一辈子!永远别放出去祸害人!”
侯兆恩听了刚要发怒,刚站起来,转念一想,他又坐了下去。
他冷笑道:“是啊,按你说的,我干了这么多祸害事,是个十足的恶霸,可为什么到现在才抓我?任我逍遥法外这么久,这老天爷难道不长眼睛?”
林承业:“这不就收你来了么?今天你坐在这里,就是老天爷开眼!真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你遭报应的时候!”
侯兆恩被他说得一愣,“哈哈哈哈......”侯兆恩忽然大笑起来,他捧着肚子大笑,笑得眼泪花都流了出来!
他边笑边说道:“哎呦呦,笑死我了,还天理昭昭,还不是不报,我原来以为你是装傻,现在才发现你是真傻,你说别人读书都是中状元当大官的,你读书怎么就读成了一个傻子呢?”
“我傻?”林承业的脾气也被他提了上来,“我傻还是你傻?噢,像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蒙学都没上过吧,恩义难怪,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么会懂圣人道理呢?没文化不晓理就缩着点,以无知度有知,除了让你显得愚蠢,也成不了其他的了!”
“你......”这一串话不可谓不毒,把侯兆恩的脸都气紫了。
“我是不懂你那些狗屁圣人学!”侯兆恩终于把气憋了回去,他冷冷笑着,又躺回原来的草堆子,“可我知道你们那些狗屁都只是书里的摆设,用来说说显得你读书多倒是可以,你用来做事,啧啧........这世间能做事的,一靠权,二靠钱,你想用书本本成事,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你......”这回轮到林承业被气着了,他把头一扭,冷哼道:“夏虫不可语冰,和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时间,简直......有辱斯文!”
“你都被关在牢里了,你还有个屁的斯文!”侯兆恩嘲讽一声,又说道:“告诉你,你要是识相呢,等下上堂就把事情给担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担?”林承业被气笑了,“你挑的事要我担?凭什么?”
“我挑的事?”那侯兆恩这下不乐意了,“明明是你自己找事还赖我?”
林承业:“我找事?我会找你的事?我巴不得离你远点!”
侯兆恩:“你自己觉得被骗了,不要那碗鸡,小爷我愿意接手,还是用真金白银的买,你他妈还死揪着不放手,你说是不是你找事?”
林承业:“我要不要是我的事,我已经买了,钱都付了,就算是倒了也与你无关,你还能强买强卖了?这事说破天也落不到我头上!”
林承业又发狠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就不信了,这世道,黑白难道还能倒过来?”
侯兆恩被他堵得一窒,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理,他气得一甩手,“什么黑什么白,小爷不和你玩这些弯弯绕绕的,你担不担罪小爷我都无所谓,我顶多回去挨一顿打,你要是担下来,小爷我可以要顾县令早点放你回家!”
“你要他早点放我?”林承业满是奇异的看向他。
侯兆恩:“怎么?不信?”
“你要他早点放我?”林承业像是确认般又问一道。
侯兆恩觉着自己的能力被怀疑了,大声嚷嚷道:“知道我舅父是谁么?我舅父叫杜兴,是广平府通判,别看这顾县令在集安县这么厉害,到头来还是要看我舅父的脸色做事,就算我被定罪又如何?到最后这顾县令还不是要放了我?”
侯兆恩挺着胸脯,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这回轮到林承业大笑了。
侯兆恩脸色铁青:“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笑了好一气,林承业才停下来,定定的看着他,嘲讽道:“他放你?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侯兆恩:“什么意思?”
林承业冷笑道:“他这个人虚伪至极,又好名利,就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脸上装一副劳心爱民的样子,其实背地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不把你侯家剐下一层皮会放你?做你的梦吧!”
侯兆恩被他说得一愣,“他不是你师兄么?你怎么这样说他?”
侯兆恩:“什么师兄?像这种败坏师门的人,我才不认他!”
“你还是等着他放你吧!”说完林承业不再理他了,冷笑一声,他转过身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了。
侯兆恩自己一个人呆在那里想着。
远处依稀传来阵阵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