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惜给这暴喝吓得简直要跳起来。
她失手扔了碎屑,回过身来。
是那个穿黑衣的和尚。
也就是众人口中的“职事”。
云惜受了惊吓,心中又惊又怒。如果是晏怀安这么吓唬自己,她早回以颜色了。
可惜这是别人的寺庙。而这个职事看样子又是云摩寺里的要人。
云惜觉得没必要。而且也是自己不问自来,到了人家不请之地。论起来也是她理亏。
于是咬牙咽下这口气,道:“不好意思,我因为好奇,就进来看看。”
这时候外边的晏怀安也发现这里的状况,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进来解释:“这是跟我一起来的,不过她是来进香礼佛的。职事勿怪。”
这职事刚才被众僧怼了一圈,肚子里憋着股气正愁没地方撒,碰到云惜这么个乱走的,而且还是个女施主,于是下意识地就呼喝了出来。
可惜,这女施主有官差袒护。
于是这职事也只好把刚要撒出来的气给压回去,看了眼晏怀安又看了眼云惜,冷“哼”一声,没说什么便走了。
职事走后,屋外的僧侣中有人窃笑起来。
云惜见到这一幕,颇觉诧异。
这穿黑衣的职事和尚,级别上应该高这些穿褐色僧服的和尚吧?
刚才信真跟职事争吵一幕已经有些不可思议,但信真看起来好歹是个大和尚,大约同辈弟子中位分较高,还有一争之地。但这些小和尚……怎么对那位职事也这么不恭敬?
这时候信真和尚低喝道:“笑什么!”
声音不大,但威严足具。那些切笑的小和尚们便立即安静下来。
看来,云摩寺似乎有两个头领……
晏怀安今天的调查本来就没指望有什么结果,没想到一番问话还惹出和尚们的争执。他也挺没趣味。
天色还早,晏怀安告诉信真自己想在寺中走动走动做点调查。如果今天没有什么线索的话,他就先回去复命,将来有机会再来。
“有机会”的潜台词是说:你们这破事儿你们自己弄吧!反正也没多大财产损失更没有死人,衙门里有的是要紧的案子!
信真见如此,就也没多说什么,吩咐了一个法号“信觉”的小和尚陪同官差,回头要是官差要回去了,也好相送。
信觉小和尚立时领命。
于是这天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晏怀安和云惜,在信觉的陪同下转了转寺里。
云摩寺位于云摩山上。虽然此山不甚高大,但却是孤峰一座,不与其他山体相连。上山下山只有晏怀安和云惜上山时那唯一的通道。从其他方向上下山不是陡崖就是密林。
三人转了一转,这山顶台地不是很大,云摩寺也不是什么大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两人又绕回参堂看了看破损的壁画。同样没有什么头绪。
但就在两人参观参堂的时候,有两个和尚进来了。俩和尚手中提着墨汁、白垩粉、灰浆,胳膊下夹着数支毛笔和辊子,一副要开工的阵势。
两人对云惜和晏怀安行了礼,道:“两位施主抱歉,我们要开始干活了,还请移步他处参观。”
晏怀安懵懂地眨眨眼,问:“干活?又要画壁画了吗?”
这俩和尚一个叫信正,一个叫信远。他们解释说,距离上次壁画破损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次遵照职事的吩咐,要再试一次。
他们提了墨汁和画笔进来,是准备描图的。
看来这壁画与工笔画没有多大区别,先勾线描图,然后上色。
看似简单的工作,却前前后后出了那么多的波折,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为了不打扰信正和信远,三人走出参堂。云惜一抬头,看见铅云块块,横亘天穹。便道:“好不容易晴了这半天,又阴了。”
信觉小和尚回应说:“是,信真大师兄说,傍晚时分应该有雨。”
听了这话晏怀安觉得有些好笑:“小和尚这么听大师兄的话呢?大师兄要是跟你讲经参禅我还可以理解,怎么论起天气,他怎么说你也怎么信?”
信觉腼腆一笑:“两位施主有所不知,我们大师兄除了佛学之外,还对观天象十分擅长。他给我们预报阴晴雨雪,十次有七八次能说中!”
云惜听了暗暗吃惊,心道:有这等本事?怕是皇家的钦天监也没这准的。而晏怀安听了,则皱起了眉头:“啊呀,那怎么办啊,我没带伞……”
明明还有小半天功夫,他已经嚷着想要回去了。
云惜倒无所谓。她又没差事在身,来去自由。
晏怀安要是提前打道回府,多少算是开小差。不过他也无所谓——因为上峰给安排这么个差事,本来就是变相放他出来闲玩的。
于是晏怀安急急地就要下山。
至于案子,他对信觉说今天先回去复命,以后再说。
其实晏怀安自己心里有数:这案子没损失什么钱财更没有出人命,所谓“以后”,仅仅是敷衍而已。
信觉小和尚听完立即说:“好的,我这就领两位下山!”
晏怀安觉得不方便,他跟云惜俩人就挺好的,没必要来个小和尚瞎添乱。于是道:“不用了,我们上山时记得路,回去也错不了。”
但信觉很坚持:“不行啊施主,这是大师兄专门交代过了的,我可不能怠慢了两位!”
再看云惜,她当然知道晏怀安什么个心思,自然是掩口一笑,走在了前头。
如此一来,晏怀安就只好跟上。
信觉小和尚为人心细,而且也实在相信他那会观天象的大师兄,下山时在山门入口的僧寮里取了三把油纸伞来。
结果果然没走几步,这伞就派上用场了。
天空降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虽不很大,但浸透着冬日里的温度,落在身上让人倍觉寒凉。
信觉高高兴兴地将伞递给二人,三把油纸伞在密林之中的崎岖山道上撑开,像三朵掉色的花。
原本当着信觉的面,晏怀安还不怎么方便跟云惜探讨案情。但现在有了时大时小的雨声,他俩也能轻声说上几句话了。
信觉在前头领路,时不时提醒他俩注意脚下的泥潭、碎石。后头两人就亦步亦趋地跟着,顺便在伞下交头接耳。
云惜问晏怀安:“看出什么名堂没有?有眉目没有?”
“没。你呢?那壁画大概怎么回事?是自毁么?”
云惜摇头:“不像。颜料没问题,施工也很过硬。不大可能自毁。”
晏怀安困惑:“那是人为?”
“那得怎么人为?”
麻烦就在这里。晏怀安也看出来了,那是个密室。
“如果不是和尚们太蠢,那就是内部有鬼了。”
“就算内部有鬼,也得能过那个参堂的大门吧?你们看今天?我一外人只在里头站了片刻,那个职事就忙不迭往外赶人。俩和尚进去描图,也要往外赶人。”
晏怀安点点头:“有些棘手啊……诶,那个大和尚跟那个职事吵架的时候,我怎么听说是‘三成三毁’?报案的单子上,明明写的是两回啊……”
云惜还没来得及回话,前头领路的信觉回过了头来。他还带着点儿稚气的脸上露出个抱歉的微笑:“两位施主,我不是故意偷听二位说话的。我只是听见了——呃,是这样,第三次壁画自毁其实挺近的,我算算啊,嗯,大概应该是十天前吧。”
“十天前?”
这个日子是今天第二次跃入云惜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