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晏怀安是捕快,但对方毕竟人多,云惜不免担心他会吃亏,便快步走过去。
不过靠近后一听,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为和尚们并非在跟晏怀安吵,而是互相吵。
云摩寺地处偏僻,而且位于云摩山之上。原本安静非常,可现在被这些人的吵闹声弄得简直有点乌烟瘴气。
和尚怎么也这么大火气?
云惜有点儿想不明白。
再走近一点,就听清了他们在吵些什么。
“心意不诚?佛祖在上,职事你可不能胡说。咱们不敢说是天下第一诚心吃斋念佛的,但就京城这附近许多寺庙,还有哪个比咱们云摩寺更不爱钱财?我们一群和尚天天苦守寺中,潜心礼佛,还要怎么诚心?”云惜循声看去,原来是先前在山门那里迎接他俩的大和尚信真。说到兴头上,信真的嗓门还不自觉又亮了几分:“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不诚心!”
信真等和尚都穿着淡褐色的僧衣,大概表明他们都是普通僧人的身份。而信真面对的那个和尚,却穿着明显标志地位的黑色僧衣。
这穿黑衣的“职事”和尚被信真怼得够呛,立即尖期声音来反驳:“你不用跟我指桑骂槐,总之这壁画新年之前一定得办妥当!要是误了贵人们年初一来进香,咱们全寺上下加起来也担待不起!”
信真毫不示弱:“壁画已绘三次,三成三毁,职事你怎么不去找原因,反而来跟我们置气?”
云惜在旁听了一惊:三次?先前晏怀安不是说“两次”?对了,这案子给压了半个月才委派人来办理,这么说来,应是在这半个月中,壁画又成一次,又毁一次。
那职事反驳:“原因?还不是你们搞的鬼!”
信真压了压火气:“职事,咱们一群和尚,诚心礼佛向禅,自有万邪不侵之心,金刚不坏之体。什么鬼不鬼的,职事说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心虚啊。”
“你、你!”
围在和尚中间的晏怀安十分无奈。
他只不过是跟和尚们问问大致情况,这也是办案的例行手续。谁承想要紧话没说上几句,这群和尚倒先驴脾气了起来,一言不合就你争我吵。
晏怀安在中间当和事佬,可惜和尚们似乎不怎么领他的情。
云惜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心里颇为解气。心道:谁让你在来时的路上用语言轻薄我来着?办案不顺吧?活该!
云惜默默吐槽完,扭头一看,陡然被僧人们身后的那幢建筑给吸引了。
是幢很高大的建筑,尺寸不输给大雄宝殿。这么雄伟的建筑她本应该第一眼就看见才对,刚才只是因为担心晏怀安吵架吃亏,这才没有注意。
佛寺的布局有一定章法,一般来说,大雄宝殿应该是最豪阔的建筑才对,因为里头供奉的是佛教至尊的佛祖。可这云摩寺是怎么回事?在这寺院的角落里,找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盖起了如此宏伟的一幢建筑?
云惜好奇,便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看见正门匾额上两个大字:参堂。
参堂?
这是个什么地方?没听说过。
佛寺有大雄宝殿,有暮鼓晨钟,有藏经阁,有香积厨,有戒律院,有僧房,有知客寮……但参堂?
莫非是字面上的理解:供人参拜或者参悟的地方?
云惜仔细看了看这参堂外貌,着实不一般——气宇不凡,装潢华丽。总计上下两层,面阔檐深,朱漆黑瓦,用的都是上等建材。每一根椽子的纹饰都不惜工本,每一扇窗户雕镂都极尽繁复。建筑侧面的山形墙上,居然还用到了金箔。
如此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跟周边其他建筑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便是因此,才令这座参堂显得分外突兀。
看完了外边,云惜拾级而上,透过敞开的大门,看了眼里头——空无一物。
除了三面巨大的墙壁。
没错,完全封死的墙壁,东、西、北三面全是。
看着这三面斑斑驳驳的墙,云惜内心的震撼令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才好。
原来,这参堂虽外观两层,但其实内里完全上下通透,墙壁因此而高耸至顶。这样一来,三面巨大的实心墙体支撑着全部结构重量。参堂内连根柱子都没有一根,看起来空间极大。
如果云惜没猜错的话,这三面墙,应该就是闹出许多故事的那三面墙。
专门制造三面墙以及一整幢建筑来绘制壁画。云摩寺的僧人们果然有奇思妙想。
云惜走了进去。因为三面都是墙壁并不透光,所以整个参堂内的光线都得由南面提供。南面倒是寻常砖木结构,除了一扇大门,就是朝两侧延伸出去的一扇扇木窗。
木窗本身就装饰细密,而且还糊上了纸,所以透光性也没有多好。
借着这些光,云惜看清楚了三面墙壁的具体状况。
颜色剥落,腐朽不堪,虽然勉强还能看到上次绘制的神佛形象。但其破损毁败的程度,令人咋舌。
从上到下,丝丝缕缕,斑斑驳驳,好像被人用犁地的钉耙给反反复复耙了几遍。
这等细致的毁坏,就算是人为,也得花费好一番功夫。
云惜细想:会是人为么?
但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弄的?
倘若是壁画本身的颜料或者施工问题,应该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毕竟这两者都很好改进。而且,就算有毁坏,也不至于毁坏得这么彻底吧?
云惜忍不住又看了看位于南面的参堂正门。
这一面是唯一的入口。那些木头窗户开口都很狭窄,又打了格子纹饰,无法提供进出。也就是说,不论是谁,想要进入参堂,都必须经过那扇木头大门。
真的是人为吗?
相信壁画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参堂一定被严加保护了起来。和尚们定然不会让谁有机会进入参堂大行破坏之事。假设真有破坏者的话,那他是如何进出参堂而不被发觉地呢?
云惜一边思索,一边嘴角又忍不住露出微笑:真有意思,这是个密室案件呢!
她沿着西面墙壁走了几步,忽然踩到个东西。
蹲下来一看,是一小块碎屑。
似乎是墙壁上掉落下来的、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的墙皮。
云惜将碎屑捡起来。是破碎的墙皮没错,上面还沾着各色颜料。
这颜料可真是鲜艳,比她平常画画的那些还要亮丽许多。大概因为这是壁画,求千年长久,而且参堂里光线晦暗,为了来人能够看清,便在颜料上非常讲究。否则的话,颜色稍微暗淡,整体便会有灰败之感。
这么说来,颜料不会有问题。
而这碎屑也有相当的硬度,她用手捻也捻不碎。
这么说来颜料和施工都应该没问题才是。
那壁画的自毁原因,如果不是神佛之力,定然就是人为。
而云惜不信神佛,也就不信有什么神佛之力。
手中的碎屑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她以丹青为业,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她又将那碎屑举得更近一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石灰的里头似乎夹杂着一些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又分辨不出来。云惜走了几步,又找到另外一个碎屑。这碎屑比刚才那个要干净许多。但是她刚举起来凑到眼睛边,就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来着?她将碎屑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好像还似曾相识。
颜料来源广泛,多由矿石、植物汁液或者动物肝脏制成。绝大部分颜料云惜都了然于心,不仅在色泽,也在于气味。
但这一块碎屑上的气味,她很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似乎她在自己画室里用到的那些颜料里,没有这种味道的,但这种味道自己又分明闻过,这是什么味道呢……
云惜一时出神,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步履轻轻地走过来个人影。
人影站定,陡然一声喝问:“喂,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