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萧湛的病情一点点好转,齐贵妃自然欣喜不已,只不过……
作画时。
齐贵妃给他研墨,萧湛用着用着,突然道:“阿昭说这炎水墨不好,让人换成石松墨吧。”
齐贵妃笑道:“秦大夫不仅懂医,还通笔墨啊?”
萧湛面上顿时浮出喜意,像自己被夸了似的,“那是自然,阿昭懂的东西还有许多,你以后就知道了。”
齐贵妃听着这话,突然就觉得很是不对味,为什么有“以后”,她为什么需要知道?
想了想,她道:“秦大夫说陛下这病,连续服用一个月的药就会痊愈,如今已有二十三日,瞧陛下的模样,像是提前好了呢。”
萧湛摇头,“阿昭说要一个月,就一定是一个月的,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齐贵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收了回去,“陛下是否太过信任秦大夫了?”
她的语气中已经夹了几分酸气,可惜,萧湛全然没有体会到,反而很愉悦道:“阿昭治好了朕的病,朕自然信任她,就算是再信任一些也无妨。”
齐贵妃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干脆就闭口不言了,安慰自己如今萧湛对秦昭这么上心,都是因为秦昭治好了他的病的缘故。
她不说话了,萧湛也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描白纸上的寒梅图。
最后一笔落下,齐贵妃忍不住赞道:“今天陛下的这幅画格外好。”
萧湛很高兴,“是吗?你也觉得好?”
齐贵妃擅画,自然能看出他今天画的这幅下笔有力,用心非常。于是她点头,又是一番称赞之词。
萧湛更加高兴了,道:“那阿昭肯定喜欢。”
齐贵妃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等她说什么,萧湛已经招了贴身内侍裴安过来,道:“把这幅画拿去裱上,仔细一些。”
裴安像捧着珍宝一般,万分小心地捧着画走了。
萧湛伸展了一下胳膊,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叹道:“好久没有作画了,生怕自己画不好。”
齐贵妃扯了下嘴角,干着声音凉凉道:“臣妾看那位秦大夫多才多艺,长得也很是不错,陛下既然这般在意,不如给她一个位分?”
萧湛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一下,摇头道:“不妥。”
齐贵妃看着他的神情,心底着实不悦,可听着那“不妥”二字,终于有了几分安慰,暗道陛下虽然对秦昭不一般,但想来却并不是男女之情,不然就该同意让她入宫随侍。如此一想,又安心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内侍进殿禀告道:“陛下,秦姑娘送药来了。”
萧湛恹恹的神情一下就变成了荣光满面,欢喜急切道:“快让她进来。”
齐贵妃顿时觉得,不论陛下对秦昭是各种情感,这个人都绝对不能留在宫里。
简直太讨厌!
秦九黎端了药进殿,迎面就得了一句凉悠悠的醋意浓浓的:“秦大夫辛苦了,以后送药这种事,还是让内侍和宫婢来吧。”
秦九黎看她一眼,不卑不亢道:“多谢娘娘关心,这是臣的本分,不辛苦。”
这意思就是,下次还要她自己送过来了?
齐贵妃脸色顿时一沉,极度不满。可惜,她还未发作,萧湛就迎了上来,欢喜道:“阿昭来了。”
他熟稔地接过秦九黎手上的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口饮下,然后从几案上抽出了一本书来,道:“我近日研读《本草衍义》,有好几种药草从前都闻所未闻,不知道阿昭有没有听过。”
“我看看。”秦九黎将空药碗和托盘交给宫婢,上前两步至几案旁,凝神朝萧湛翻开的那一页看去。
齐贵妃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同立书案旁,同看一本书,一个专心说着什么,一个专心听着……她愣了好一阵儿,然后心中怨气骤然升腾。
“你!你们……”
这声音惊扰了秦九黎和萧湛,两人皆抬起头来看她,萧湛像是才想起她还在殿中,恍然道:“贵妃先回去吧,我跟阿昭还有些东西要讨论。”
齐贵妃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眸,声音都变了调:“陛下?”
萧湛特别无辜,“怎么了?”
他竟然还问她怎么了?
齐贵妃只觉胸口处的那一团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得她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这两个人给拉开,甚至是把秦昭立即给赶出宫去!
可是,萧湛根本就没有给她生气的机会,他若无其事地吩咐旁边的内侍道:“贵妃这些日子侍疾辛苦了,小心送她回去。”
齐贵妃:“……”
齐贵妃恨恨地剁了下脚,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承明殿。
不能留了,秦昭绝对不能再留在宫里!
她连最后这七日都不想再等了!
……
殿中,秦九黎把目光从怒气冲冲离开的齐贵妃的背影上收回,挑眉道:“陛下这样明目张胆的单独留下我,就不怕谢如晦起疑吗?”
萧湛面色微微一冷,“他起疑又能如何?到时候我就说我看上你了,有齐贵妃作证,他也只会觉得我们两个是男女之情罢了。”
秦九黎有那么一刹那说不出话来,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对了,”萧湛突然压低声音道,“前几日,你让我留意赋税,果然来了问题。”
秦九黎眉头一挑,“是哪个州县?”
萧湛道:“你猜?”
秦九黎无语,“谢如晦门生众多,那么多官员,我怎么猜得到是哪个地方?”
萧湛摇头,从几案上放着的一叠奏表里抽出一本递给秦九黎道:“这回你可猜错了,这次突然爆出来的税银案跟谢如晦还真没关系,是上癸。”
“上癸?”秦九黎一惊,“那是不是闲王的封地吗?”
萧湛道:“是啊,我这个皇兄,是个逍遥散人,虽然整日里不务正业,但胆子极小,往年征收赋税的时候,陇西十县从来没出过问题,可这一次,偏偏被一个平民士子从上癸告到了栎阳,说他假借朝廷名义,苛捐重税,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秦九黎快速看过奏章,眉头越蹙越深,“一个平民士子,竟然能从几万里之遥的上癸平安到达栎阳?闲王再闲,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要紧性,绝不可能让他活着到达栎阳!”
萧湛叹口气,“看那士子的状词,说闲王是有派人在路上追杀的,但是他被好心人救下了,这才活着到了栎阳。”
秦九黎合上奏章,道:“陛下怎么看?”
萧湛道:“我觉得这事中透着古怪,怎么就那么刚刚巧的,有人就把他救了呢?就算救下,难道还一路护送至栎阳?若是没有一路护送,那人又是怎么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的?”
秦九黎道:“陛下是怀疑有人故意陷害闲王?”
萧湛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秦九黎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暂时捋不出头绪来,不过有一点,有人想要朝廷去查闲王。既然如此,陛下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查着查着,头绪也就明朗了,到时候再对症下药。谢如晦不是同这件事无关吗?刚巧,派谢景去查,就有关了。”
……
七日之后,萧湛病情大好。
齐贵妃喜极而泣,在承明殿捏着帕子好一阵又哭又笑。
此外谢如晦和户部尚书齐庸这两个知晓萧湛病情的人也在,一番恭喜祝贺后,齐庸当下便向萧湛道:“秦大夫医术高明,臣家中荆妻常年体弱多病,能否也请秦大夫替荆妻看一看?”
“这……”萧湛犹豫了一下,看向秦九黎道,“阿昭,你愿意去吗?”
齐贵妃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厌恶地瞪向秦九黎。
这几日,这女人同陛下的关系好似越发的好了,整日里黏在一起,不是她借着送药的借口来承明殿,就是陛下过去找她,实在可恨至极!
齐庸面色也僵了一下,神情有些凝重。
就这么一点儿小事,还要过问秦昭的意见?如此看来,诗萱的担忧一点儿没错,这个女子,确确实实是个威胁,要尽早除去才好!
秦九黎面色淡然,看了齐庸一眼道:“这件事,齐大人应该问侯爷,毕竟我如今是谢府的门客。”
齐庸愣了一下,谢如晦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会主动提及谢府门客的事,目光凝在她身上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你待会儿就同齐大人一起去齐府一趟吧。”
正好试一试,她是真的医术绝伦,还是只会治萧湛的病。
秦九黎垂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齐庸和齐贵妃暗中对视一眼,暗暗计较。
萧湛面色微微一变,沉默两息,突然“蹭”地一下起身。
所有人都被他的这个动作给惊了一跳,齐贵妃讶然道:“陛下,你怎么了?”
萧湛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谢如晦,嘴角紧抿,脸色微红,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谢如晦面色平静,道:“陛下有话要对臣说?”
萧湛有些紧张,羞涩道:“朕……朕想和侯爷要一个人。”
秦九黎心中“咯噔”一声,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萧湛的目光转向了她。
秦九黎顿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下浑身僵硬地被定在原地。
然后,她的耳中传来了萧湛温和又坚定的声音:“我喜欢阿昭,想要娶她。”
一刹那,殿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