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被触动到。
然，片刻后，他的嘴角又弯起一抹讽刺。
“秦相忠君爱民，一心只为社稷和百姓，就因为帮着朕，才跟谢如晦交恶，最后竟至满门忠烈含冤而死，朕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善意？呵！这丁点儿的善意，有什么用？”
他看秦九黎一眼，讽刺中是浓浓的恨意，是对谢如晦，也是对自己。
臣子效命于他，他却连他和他们一家的命都保不住。
秦九黎道：“这善意当初看起来是没起到什么用，可是，积少成众，它将来一定会为陛下笼络到一大批真正的忠肝义胆之人。”
萧湛的心再次被触动到，过了片刻，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秦九黎。
“你到底是谁？以谢如晦的性格，绝对不会留下秦氏的人，可你，不但是秦家的人，还知道这么多。我实在很好奇，这些到底都是谁告诉你的。”
秦九黎叹了口气，“是我的师姐。”
“你师姐？”
“先前有谢如晦和其他人在，所以陛下问我师承的时候，我没有说。”秦九黎道，“我师从嵬山，我师姐，是栎阳秦氏九黎。”
萧湛如被一阵惊雷劈中，愣愣的，错愕的看着她，半晌，才喃喃道了一声……
“秦姐姐……”
秦九黎勉强笑了一下，道：“师姐在废园的那两年，陛下曾几度派人相救，这份情谊，我替师姐铭记于心。”
萧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
秦九黎突然有些百感交集。
萧湛算是她重生回来，遇见的第一个可以算朋友的人。
正当她想说些安慰的话，萧湛突然苦笑这出声：“她不愿意跟我的人走。”
秦九黎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萧湛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她不禁微微有些惊讶。
当年谢如晦扶持萧湛，派人将尚在封地的萧湛偷偷接到谢府住。那时萧湛还只有十五岁，来的时候又一身病痛，长得可爱，一个王爷在府中却是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了臣子不悦，她作为侯府的女主人，又是医者，对他自然颇为照顾，关系便还不错。
只是萧湛只住了三个月，谢如晦就名正言顺的让先帝将其召回栎阳，萧湛就去了他自己的王府，一直到三年后新帝登基，造访侯府，她才再一次见到他，却也只是客套的两句话，随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他没有想到，萧湛竟还念着这份情谊，得知她被谢景囚禁在废园，还几次相救，即便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也感激动容。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她也不是不愿意跟你走，只是那种时候，走不走的，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萧湛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知道，谢景伤了她，所以她不想活了。”
秦九黎有些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刚巧，萧湛也提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我都不知道秦姐姐还有个师妹，她不是嵬山向里子神医的关门弟子吗？”
“门关了也可以再开嘛。”秦九黎道，“不光陛下不知道，别的人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想起了谢景。
“谢景也知道，不过他暂时还没有告诉谢如晦，也没有宣扬出去。”
萧湛皱眉，“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语气对谢景颇为不满。
秦九黎道：“在安陵的时候，我为了救人，冒充了谢侯府的人，哪知谢景刚巧就在安陵县，被他发现，又从我的医术源头猜到了我师出嵬山。”
萧湛再度惊道：“那他怎么还敢把你带到他家去？还不告诉谢如晦？”
秦九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片刻后冷笑了声，“谁知道呢？”
萧湛的目光在她脸上凝视片刻，脸色一下也变得难看了，攥紧了被子咬牙切齿道：“谢景惯会装深情，你师姐就是被他骗了的，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秦九黎道：“……我看起来像很容易被人骗的样子？”
萧湛忌惮道：“谢景心智也远超常人，最会耍手段，不论如何，你一定要时刻防着他。”
秦九黎笑着应了一声，“回归正题，说说陛下的病吧，陛下又是从哪里找到子午浮梦丹的手稿的？”
萧湛道：“查抄相府的时候，我问谢如晦要了几箱子书，这些手稿就是夹在一本叫做《伤寒论》的书中的。”
秦九黎恍然，怪不得，那书她年少时看着觉得不错，后来知道的东西多了，就觉得里头有些论证过于虚浮，也就扔在一旁没有再理会。后来去了谢府，那些不怎么重要的书就留在了家里，难怪她在废园两年，翻遍了所有的书，都没见过那份手稿。
“也是陛下有缘，师姐她自己都不知道把手稿放到哪里去了，偏偏陛下一翻就翻到了。”
萧湛张了下唇，想说什么，又闭了口，垂眸道：“也是刚巧。”
其实，不是刚巧，别的东西谢如晦不给，他就只能要书，要了六大箱的书来，他每一本都拿出来看了，这才看到了这份手稿。
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只会叫面前的人觉得他或许是在用感情算计人，用这点儿事表示他对秦氏很重视很怀念。
秦九黎没注意他的神情，道：“这药虽然只是假拟病态，但人的身体却是真真实实的病着的，用得多了对身体总归不好，陛下已经用了一月之久，该停下来调养一段时间了。”
萧湛点点头，“原本也只是忌惮谢如晦，我病着，他就能稍微放松些警惕。想着等两三个月，就找个‘神医’来治好，然后称作落下了病根，以后身体都会很虚弱。”
“这也是个好法子。”
秦九黎赞同，又问：“陛下最近一次服用药物是什么时候？”
“上前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子夜之后，就该服用新药。”
秦九黎看了眼殿门，道：“我待会儿会对外称方才是在为陛下针灸，然后给陛下煎一碗补气调养的药，陛下喝了，今日就不要吃那药了。我会跟谢如晦说，这药要连着吃上一个月才会病愈，我便能在宫中待一个月，暂为陛下出谋划策。”
萧湛眨了眨眼睛，“为我出谋划策？”
秦九黎挑眉，“我先前说了要助陛下一臂之力的，陛下忘了吗？还是，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萧湛确实很迟疑，很不相信，纵然她是秦氏九黎的师妹。
秦九黎勾唇露出了一个笑，“陛下大概不知道，其实师父除了医术，更精通的是天机算数。”
“天机算数？”
这还是萧湛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
秦九黎解释道：“也就是世人常说的谋事，谋心。”
萧湛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秦九黎道：“师姐善算，陛下觉得我又会如何？”
萧湛的眼中一点点的汇聚起一片星光。
当年，谢如晦扶持他上位，暗中便是有秦九黎出谋划策，同样是嵬山弟子，若秦昭愿意为自己谋划，是不是，真的可以期待一下呢……
……
从承明殿离开，秦九黎被带去了太医令薯。
带她去的正是先前替萧湛诊治的医官，现任太医令荀修，萧湛的人。
太医令看着秦九黎的心情很是复杂，说佩服吧，她仅仅是从一本书上知道的陛下的病症以及该如何医治。说瞧不起吧，人家至少是博览群书，知道这病，这已经比他们要强了。只是，这位姑娘的年纪实在是太轻了些，恐怕病人都没见过几个，他实在很是不放心。
于是，荀修提议：“秦姑娘，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秦姑娘”这个称呼是陛下叫他们进去的时候这么交代喊的，想来是觉得自古大夫都是男子，且太医令中的医官又多数是些过了而立之年的，把“大夫”这两个字用来称呼这小女子，有把人往老了叫的嫌疑。女子最是在意自己的年纪，叫老了可是要生气的，所以为了接下来的治病，一定要让这小女子心情愉悦。
他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声：陛下真是圣明。
秦九黎当然不会让他帮忙，拒绝道：“不必了。”
荀修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医术是别人的，别人不想授也是正常，“太医令的所有常用药材都在这儿了，其余还有些珍贵的在内库收着，姑娘若是需要，可以告诉我。”
秦九黎颔首道：“有劳了。”
“姑娘客气了。”荀修客套两句，出了房门，独留秦九黎一人在药房。
然而，她一人在里头，药房外头却偷偷围了好几个人，偷偷往里头瞧。
秦九黎只作不知，开始抓药，熬了送去给萧湛。
萧湛服用后，次日午时果然没有再发病，众人奇惊。
而当天下午，谢如晦就召了太医令去，问：“看清她用的什么药了吗？”
荀修干咳两声，红着脸辩解道：“这……臣并没有看着。”
谢如晦看他一眼。
荀修脖子一缩，只好战战兢兢道：“只是今天早上照例清查药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几味药的量。”
谢如晦皱眉，“说重点。”
荀修见他沉了脸，当下加快语速道：“重点就是，秦姑娘给陛下送去的其实只是一味极其普通的四君子汤。”
谢如晦的脸色蓦地一变，“普通汤药？”
几乎是那一刹，他便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最强的念头额就是——秦昭会不会是萧湛的人？
如果是的话，萧湛又到底是想耍什么花招？
“不过……”
荀修带着迟疑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如晦拧眉，“不过什么？”
荀修小声道：“不过有人看见，熬药的时候，她往四君子汤里加了别的东西。那东西是她从自己身上拿出来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从效用上看，加进去的东西才是治好陛下的病的东西。”
谢如晦的眉头皱成一个川。
荀修缩了缩肩膀，“侯爷……”
谢如晦烦躁地摆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荀修忙不迭的跑了。
谢如晦见他胆小怯懦的模样，原本想生出的一缕疑惑也收了回去。这样的人，最会审时度势，是断然不会做危及他自己的事的。
如此想着，他又把思绪拉回到秦九黎的身上，思索片刻，对门外喊：“谢周。”
一小会儿，管家谢周垂手走了进来，问：“侯爷有什么吩咐？”
谢如晦问：“秦昭的那个婢女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谢周摇头，“那婢女胆子小得很，这两天都待在扶云居里头，只要了些针线过去。”
谢如晦全然没有头绪，只好沉了口气道：“去把世子叫过来。”
谢周应：“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