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青年给张汹一种目空一切的感觉,也许双方各自的地位,好比天空盘旋的秃鹰俯瞰草原的野兔,不过心底上张汹讨厌对方的优越感。非是能力和职位的优越,乃是血脉家族的优越。
张汹还来不及对青年进行深入猜测,甄述宣布宴会开始。
甄家准备的都是精心挑选的昂贵食材,厨子除却家中本来的厨子,又聘请了县中客舍中掌勺的老厨师,烹制的各色菜肴色香味俱全,单光看那菜的形状颜色便叫人垂涎三尺。
宾客此行并非为了吃饭,着重是要交流感情,周围一圈坐着都是差不多身份地位之人,因而彼此间聊得不亦乐乎,扯扯家常,吹嘘自家去年收获。
奴婢端着盘子碟碗鱼贯而进,案上的炖肉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在这白汽缭绕中众人伸着筷子,纷纷夹起半露在汤内的肥肉。这时候的宴会大多都是各人一案,施行分餐制,很是卫生。
宴饮了一段时间,气氛正是融洽时候,堂外的院子里又冒出几个画着彩妆的人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吹竽鼓瑟,女俄坐而长歌,唱得乃是东汉名曲《湘妃怒》。曲子一罢,众人皆放下筷子鼓掌叫好。
又走来一拨穿着奇装怪服的百戏班子,几个幼童身披猴子模样外皮,围绕着一颗硕大的木刻寿桃,前后翻滚,左倒右转,上蹿下跳。这表演的是一副灵猴献桃的杂戏。
张汹看完此处戏后,随着众人拍拍手。以他后来人的眼光,评价这些名堂,算不上什么精彩。然而说起来,这个时代百无聊赖,看戏却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张汹跟着鼓掌也是凑个热闹。
一顿饮宴吃到了傍晚,途中断断续续有人告退离开,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是离此较远,趁着天还敞亮早些回去。
张汹并不急,慢腾腾地吃菜,慢腾腾地喝酒。他在卢家学院和卢毓相处那几个月的时间内,已经潜移默化被卢毓影响,学着卢毓的样子,竟然有模有样。
没有着急离去的,除了离家较近,还有就是与甄家较为亲近,决定在甄家留宿。
酒喝到一半,大厅已经稀稀拉拉,今日的老寿星甄老夫人已经耐不住疲乏提前离席,气氛有些淡了。
此时,甄尧晃晃悠悠到了张汹案上,他从屏风后绕行,旁人倒没有注意他。
“甄兄?”甄尧从张汹身后出来,吓了他一跳。他发觉甄尧脸色酡红,不知被人灌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他究竟醉没醉。
“哎,张汹老弟,今日便不要回去,好生歇息。”甄尧吐字倒还是清晰。
这时代没有酒驾的说法,何况他们还有马倌,要在别人家中住,这令已经习惯自家床榻的张汹很不习惯。
他还想婉拒,甄尧又拉住他的手道:“不慌,明日我还要让汹弟你看看我的枪法,这几月就是我一人独自练习,我根本不知究竟练到如何程度,有没有涨进。”
张汹这才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他作为教习甄尧武艺的人,总不能教了一半就当起甩手掌柜。万一甄尧哪里练习地不规范,一定要及时纠正,否则形成了肌肉惯性,再想改过来就难了。
“也好,那今日便打搅了。”
“汹弟说得什么话,甄家虽然简陋,但两间干净的房间还是有的。”甄尧虽然酒醉,却不忘自谦。
……
“公子,甄家菜肴别具特色,与咱们河南不太相同。”许攸道。
“嗯。”袁熙闷声应了一句。
这顿饭,袁熙吃得满是别扭。作为许攸的“侄子”,袁熙自是和许攸一张桌案,吃同一盘菜。
许攸一把筷子夹起一块肥肉往嘴中一塞,双唇抿紧,滋地吸了一口,吮干净筷子上的汤水,再将筷子从中拔出来,随后闭上眼睛细细咀嚼,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似乎津津有味。那沾满许攸口水的筷子复又伸入汤内搅拌一遍,又重复以上动作。
在袁熙看来,那锅肉汤不再那么叫人垂涎,大概全是许攸这个糟老头子的口水,袁熙一阵犯恶心,筷子在汤上颤抖,不肯落下。
“许公子,甄家的菜可是不合口味?”坐在不远处的甄述看到了袁熙的筷子在汤上停驻了许久。
许攸撇过头往了袁熙一眼,狐疑地看着他,随后对甄述道:“岂敢。”
袁熙僵硬地一笑,说道:“叔父说的是,小侄只是吃得太饱了,并非难以下咽。”
许攸闻言,就觉得或许是菜真的不合袁熙的胃口,也不再劝。
其实袁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在酒水管饱,袁熙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指望着能填饱肚子。然而空腹喝酒是易醉的,袁熙喝了三盏,便感到头晕眼花。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宴会差不多快要临近尾声,已经不需要甄述这个主人维持场面。一百多号人走走散散,所余不过二三十人,许攸周遭一圈都空荡荡的。是该谈谈正事的时候。
许攸放下碗筷,轻轻咳嗽一声,朝甄述拱手道:“此次从邺城前来,是有正事相扰。”
甄述听后,精神一怔,赶紧收起笑容正经地看着他。许攸来时早有书信先至,提前告知了情况。
“甄兄,你也知道,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甄家闺女是嫁的不是旁人,乃是袁家二公子。袁家如今的地位何声望,想必你也了解。我作为主婚人,自然要亲力亲为,跑上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那是当然的。子远先生不知想要何时要见上一面。”说媒人想要看看,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其实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许攸想了想,“明日我便要启程返回邺城,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今日吧。”
许攸今日并未饮酒,为的就是待会头不晕眼不花,不要看走了眼。
甄述点头同意,“也好,我这就叫人准备一番。”
甄述环视了一圈,终于在末席找到了甄尧,便有些恼,沉声直呼其名道:“甄尧。”
甄尧听到大伯的喊话,连忙回到了甄述身边。
甄述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甄尧点点头,慌忙朝里屋走去。
找下人倒了一盆凉水,甄尧稍许将面上的酒气去掉,又洗干净了脸上污渍,这才缓缓去寻甄宓。
“小妹,还请跟为兄出来一趟。”甄尧在甄宓闺房前站着,他头发被水沾湿,还未全干。可半天不见里边的人有所反应。
“喂,你不要任性啊。”甄尧动手敲了敲房门。
“小妹,你也是懂得事理的,这是关系甄家兴衰的大事啊。”甄尧又道。
门被豁开了一个小口,妍儿露出了半边脸。
“公子。”
“小妹在房内吗?”甄尧有些焦急,倒是怕她躲起来,那就难以收场了。
“嗯。”妍儿面无表情。
甄尧舒了口气,“叫她快点打扮完毕出来吧。”
“公子,小姐虽然在房内,心情却不好。奴婢只是名丫鬟,可说不动她。还是公子亲自进来劝一劝吧。”妍儿说道。
甄尧叹口气,猜到是她因为婚事的事而心情不佳。或许甄述早就将邺城来人的来意告诉了小妹。
甄尧走了进去,很快就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轩窗前望着窗外天空。
“兄长,你要劝我什么呢?”甄宓喃喃道:“让我再看一会儿,我自然会去的。”
甄宓的声音细弱哀婉,带着些怨意,令甄尧忍不住一阵心疼。是啊,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如今为何变成自怜自叹的女子。
甄尧从情感上不忍心她这样,而更理性一点,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任何人都有一个接受过程,许多女子一开始是难以接受,不过时间长了,也就半推半就。成婚是每个女子必要经过的一个过程,逃是逃不过去的。
“小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和我说说吧,为兄要是能帮到你,一定会帮你的。”甄尧不忍心道。
甄宓半侧着一张脸,月影之下她的睫毛修长,鼻梁挺翘,嘴唇含齿轻启。甄宓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以她一个女子是难以改变的。她也在学会接受了这一切。甄宓终究是甄家的人,留着甄家的血,不能不替甄家的未来考虑。
“我只希望今后能让我再出去一趟,走得远一些。”想了半天,甄宓也就剩下这个简单而对她难以实现的愿望。
甄尧松了口气,还怕她提出什么荒唐不成婚之类的话。小妹终究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她愿意接受这桩婚事,甄尧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好。”甄尧点点头。“若寻到机会,兄长一定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那你开始梳妆吧,妍儿,快帮小姐梳妆。”甄尧准备离开。他看到小妹脸上并未施任何粉黛。
“不必了。”
“嗯?”甄尧转过身来正要离开,又立即停下。
“我就以素面去见许先生。”
甄尧仔细地看了小妹一眼,虽是未施粉黛,没有那般艳丽。然而白皙如玉的脸蛋,灵动黝黑的眸子,仿佛如画中走出的人儿,自有一股青涩婀娜之感。这简直与梳妆后的西施都能平分秋色。
甄尧没多说什么,答应了她的话。素面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相貌如何。
甄尧走后,妍儿打开柜子,取出来一碗用白珍珠研磨的细粉,朝甄宓胆怯地问道:“小姐,咱们真要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