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国在冀州最北方,在太行山东麓,原是战国时一个少数民族白狄建立的国家,不过夹在燕国和赵国中间地带,为两个国家所敌视,最终被赵国所灭。
汉景帝时又封庶子靖王刘胜于中山,由此建国。传了六代,后因无子而国除。
此后光武帝刘秀之子简王刘焉又被封为中山王,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五代,节王刘稚尚在人世,是名义上的中山国王。每逢节庆日子需要拜见一番,纯粹是一种习惯或者礼节,毕竟各位王爷已经成为各地的吉祥物了。
中山国很大,而张汹一家要回去的家乡无极县在中山国的最南方。
为了行程安全,张安一路并不直接北上,而是取道巨鹿郡,绕过紧挨太行山的常山郡。
巨鹿郡在冀州的腹心地带,有漳水泜水二河交织,此外还有名为大陆泽的湖泊,交通极其便利,历来是北方最为繁华的城池。
可十余年前,一场突然爆发的黄巾之乱将这里捣毁得一干二净,巨鹿郡人口大减,几乎绝户。那时候这里简直就像人间炼狱,断壁残垣在郊外路边随处可见,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全的人尸散落一地,漳水的水流颜色都因此变成赤色,约半个月才淡下去。
即便十年过去,战乱带给这片土地的伤痕也没能彻底抹平。流民饿殍、家破人亡,焦土灰烬,这些都还在上演,偶尔经过几户破破烂烂的村子,里面的情形看得张汹心里一阵阵紧缩。而这种情形只会愈演愈烈,除非天下大定,否则根本没有缓解的办法。
张彰骑在马上,身体前倾歪着脑袋看向张汹说道:“大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骑马不太习惯?”
张汹从悲天悯人的情绪中回过神,听到二弟的话笑道:“啊,没有,我只是从未来过这些地方,却没想到居然是这副样子。”
他摸了摸马背,继续说道:“这马儿温顺得很,我骑起来没感到不舒服。”
胯下的是一匹在沿途特意购置的老马,因靠塞北近,北方买马相对南方来说容易许多,而跑得缓慢的驽马老马更加好买,大多都是战场上淘汰下来的。不过这个时候的马具只有半边方便上马的马镫,双脚马镫此时还未发明,要想在马上如意使用兵器,需要一双好腿。
凭借三流武将的身体素质,走了一天下来张汹倒没有出现失衡落马的丑事,可夹着马肚子的腿却酸痛不已,他不知道这是第一回骑马的原因,还是方式的问题。这还只是老马漫步似地前行,若是一天骑上战马奔驰千里时,没真正的马术可真是要命的事。
张汹心里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马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交通工具,尤其在北方,不会骑马简直让人笑话。他心里也下定决心,不管如何困难,这逃命工具还要谨慎对待,势必要掌握其要领。不说达到吕布驾驭赤兔马的高超境地,逃命快奔时可别坠马身亡就是张汹的目标了。
二弟张彰嘿嘿一笑说道:“大哥宽心就好,这骑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除非是一些烈马,驾驭寻常的战马并不是多难的事,待在马上三个月便能熟稔。若这还不成,我有一马中高手推荐于你,只要他一出马,包你一学就会。”
还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不过听到此话张汹安下心来,三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除此之外练练书法,看看经籍也是不能落下的。这些都是东汉文士的必备技能,他自知达不到蔡邕等文豪大家的水平,只求看看军中文书处理平常文件能够应付过去就可。当然,若是有机会接触名师镀镀金那最好不过。
好在以往张汹是政法大学的文科生,舞文弄武的事他可没少干,对此并不抵触。
想到此,张汹不免回忆起那个令他难忘的雨夜。陆旗不知道有没有被抓捕归案,马苏常不知道有没有被绳之以法,赵冉跟着陆旗而且有了身孕,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他原本是很在意这些的,可清楚自己以后再也与他们产生不了任何纠葛,恨意也就慢慢褪去。这些记忆一涌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听到两人对话,坐在马车上的张安挪挪发酸的腿,靠在窗口问道:“汹儿,昨夜听闻你喊住蒋司马询问北方战事?还抓住他追问大将军账下名将,可有此事?”
“正是。”
张安一听似乎觉得自己猜到什么,呵呵笑道:“汹儿可是打算加入大将军麾下?大将军出身名门,威严仁厚,待冀州百姓不薄,如今坐拥四州之地,正欲匡扶汉室,济世救民,是难得的明主啊。”
虽然北方还有公孙瓒的势力,可事到如今谁还会把他当做一方诸侯来对待,只觉得他是砧板上的鱼肉,大多数人都选择忽略不看,认为小小的易京是大将军的囊中之物。
张汹一听父亲的话,起先有些不可思议,转念一想自己大概受到了后世演义评书的先入为主的误导,才会对袁绍有所轻视。
可实际上现在的袁绍背景深,身板厚,权势如日中天,是天下最大的诸侯,这样的条件谁敢小瞧他呢,就连曹操在官渡战前都寝食难安畏首畏尾。
目前这种处境还没到官渡之战的紧张时候,他还有时间做抉择。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曹操或是袁绍。
张汹一时下不了抉择,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这也不是游戏,而是对自己整个人生甚至家族产生深远影响的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无法不考虑这些,谁叫他们身处袁绍治下呢。
同样身处袁绍治下的张安没有那些超前的心思,他仅以一个东汉末年豪强地主的身份,以一个商人精明的头脑,衡量各个诸侯的实力,衡量自己家族所能获得的利益,从而得出结论,袁大将军是这天底下最好最有前途的诸侯。他捏着胡子,露出笑意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向你叔父推荐一番。”
闻听此话,张汹先是一惊,心道这么快就有安排?自己还未做好准备。而后暗忖:叔父,我的叔父又是什么人物?能够接纳推荐,想必来说是个极大的官职才对。可在袁绍部下有姓张的吗?
这时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倏地闪过脑海。
见张汹脸色古怪,张安摆摆手继续道:“现在还不着急,你叔父正随着大将军征战公孙瓒呢。出征得早,回来得晚,大将军这是要一战定乾坤呐。或许军队要拖到明年开春才能回来。”
话才刚刚讲完,身旁的张彰突然策马朝前,指着前方说道:“阿父,大哥,快看,前面就是巨鹿城了。”
巨鹿城很大,黄巾时祸乱最重,几乎成了空城,不过到底是地理位置优越处于富庶之地,没过多久就恢复了生气。巨鹿城西开了两扇城门,城门道内宽敞透亮,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人声鼎沸。一些大行商们的货物堆积在城外的行驿,正遣下人搬运进城。
城门两旁的望楼名叫阙,阙身涂着朱红色漆,有楼阁三层,飞檐四重,粗拙古朴。城墙相对房子县城更为宽阔高大,其上有兵丁不断巡弋,看了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城北响起一阵铜锣之声,人群躲躲闪闪中露出一户大家的幡旗。为首的素白的幡旗之上写着王公宾天几个黑色字眼,后方紧随十二人的举着素色绸缎裹成的苍鹤、猛虎、犀牛等等各种布兽,另有六人乐师鼓吹曲乐,六人巫师撒水念咒开道,再后便是二十四名扛夫抬着巨大棺椁缓步而来。
椁厚六寸,用梓木制成,涂上了黑漆。扛夫一边站着六人,三人抬杖,三人扶棺,皆素白麻布孝服。有棺椁之人不会是寻常贫民,况且那明晃晃的旗帜写着王公,想必是某个有地位的大户人家,连童渊的殡葬也赶不上这个排场。
棺椁之后是十车拉着木箱的马车,木箱里装的都是陪葬品。汉代重孝,养成了生不极养,死乃崇丧的厚葬习俗,箱内的财物刻金镂玉不可谓不多。
此后面才是真正的亲人送葬队伍,站在最前那人身材矮小,是少年模样,然而脸色蜡白,双眼无神,神情恍惚,这场死亡对他的打击不小。
张安一行人连忙避开这隆重队伍,以免冲撞了死者的魂魄。
进了城,张安这位爹在市面上购置了一些礼物和药材,随后将马车驱进了城内客舍中,准备在此歇脚,明日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