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寅时,天上黑蒙蒙看不见一点光,整座城像被一块巨大蒙皮罩下。凌晨的空气中带一些渐渐升腾起来的暑气和闷热。昨晚休息得早,一早起来,为的就是早点回到中山。若是晴朗的天气,路途顺利,马速稍微快些的话,到深夜里便可回到无极县。
马蹄磕在路上哒哒作响,踏碎了一早街巷的静谧。城门处守备的士兵歪歪斜斜,眼里含着瞌睡,听到有动静才抹开惺忪双眼。给上守城的军官十几文钱才准给城门豁开一个小口。不管哪里的士兵其实都相差无几,这是时代的现状。
马车一路朝北方行走,行走十余里外的官道,此时便撇开了大路,捡小路行走。归家心切,小路相比官路要近上二十来里。
此时天色依旧昏暗,而身侧一座十几丈高的山陵里点着火把。一支火把插在土壤中,冒着齿锯状的纤细的红焰,透露微弱的光昏暗无比,照在一方叶子林上泛着浑黄的光。几个身影在火光下弯腰驼背,在一窝新翻上的土地里忙碌着,影子放大拖沓在地上,显得恐怖骇人。
这些人穿着旧衣短褐烂裤头,手里挥着耙锄铲等等农具,他们的样子像足了辛劳垦种的农户,可那个站在阴影中提着刀的男子表明这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男子抬头透过树叶缝隙呵斥道:“天要亮了,你们几个动作快点。”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挖到了,挖到了。”
“声音小些。”
“好沉。”
男子同样兴奋起来,走过去瞧了几眼,箱子里装着的古玩字画皆用上好的蜀锦包裹着,此外还有金银制成的饰品精致考究。一箱陪葬品便如此丰硕,何况土里埋着的不止这些。
一旁同样站着的壮汉皱着眉,他的眉毛异常浓密,凑在一起好似两颗条状的毛豆。看到手下继续挖着坟墓,好好的坟地已经显出个大窟窿,看上去像是眼睛,想着里面有死人的棺材,大汉的心里不免犹豫。
大汉终于说道:“焦将军,咱们兄弟还要继续挖下去?”
焦触见到如此多的财宝,没有收手的道理,这些都是军需用度的来源,自然也有部分算作己物。他咧嘴笑起来,胖脸印着火光沁着细汗,“那是自然。”
不过,他很快转头望着壮汉发白的脸道:“怎么?张南你怕了?”
张南嘴里发苦,回答道:“将军放心,我不怕。”
焦触听出他话语里头藏着的意思,顿时摇摇头,张南跟着他多年,他的脾气秉性自己还能不了解吗?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过谨慎,这一点实在不合他的性子。
焦触说道:“行了,说话前也不会装装样子?动手前我都了解清楚了,王家是山阳郡高平县人士,人家祖籍并不在巨鹿,此番王家丧命之人名叫王谦,早年是何进帐下长吏职务,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你不消如此担忧。”
张南听到他浑不在意的口气,又担忧又怕触怒他,只好小声提醒道:“王谦虽说算不得什么,可其父王畅乃是灵帝时当朝司空,王家在山阳郡可是一方豪强,势力不算单薄,其远道而来投奔大将军,我们再次行这样的招待,若是被大将军听说去,实在……”
“哼,张南,年纪越长,你的胆子倒是越小,恐怕现在还没有一只兔子的大,简直越活越回去了。”焦触声音小,但中气十足,将还未说完的话匆匆打断。
张南顿时不再说话,有话他也知道不是这个时候吐出。
焦触再道:“今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便没有关系,若是被人发现那算是我们晦气。挖死人的坟已经够晦气,再多些也无妨。”
“我军上上下下两千人,若光靠些军饷粮草,填饱肚子尚且不够啊,你是假校尉你不是不知道拨下来的军饷还剩多少。弟兄们都是要吃要喝的活人,我这么做完全是一片苦心,心里装着的都是弟兄们。”
这番义正辞严的话使张南彻底没了声音。情况都清楚得很,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崔季珪一年前也曾对大将军提起过此事,想必是他家族的陵墓被人盗过,崔季珪的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可到头来大将军也并未处罚任何将官,只是提拔了崔季珪的官职。大将军想来是没工夫管这些闲事。
盗墓若要人不知鬼不觉,最好的时候便是刚刚下葬之时,只因为这时候新坟之上还未长草,翻了土也叫别人看不出动了手脚。这是跟着焦触多年,张南总结出来的道理。
干多了此事,张南愈发觉得心理有鬼,胆子变小也是正常。汉代重谶纬重巫术,张南担心自己缺德之事做多了,日后遭报应。他从军只为功名,死在战场他却是不怕,若是莫名其妙死于别人坟头,那就得不偿失。
可这位焦校尉……张南心里腹诽多年,盗墓来的金银财宝多少是进了焦触的腰包里?真心不为自己谋私利,一次盗墓的钱财便可支撑三五年,还需三天两头不务正业吗?
前面陵墓前头盗墓的卒子用绳子捆好,正在合伙将沉甸甸的箱子拉上地面,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部的木箱都要出土,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这时候,忽然听见树林中窜出一个人影,带着匆忙的步伐,压低声音急迫地喊道:“将军,不好了,人来了。”
“谁来了?是王家来人了?”
“王家的人正从山下赶上来,似乎我们被他们发现了。”
“娘的。”焦触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珠子盯着黑暗愈发凝重,“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宰了他们。”
这十余箱的财宝抬走也不是,丢下又舍不得,焦触慌忙中下了这个决定。
此话一出将一旁张南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劝道:“将军不可,王家并非寻常百姓,杀了他们的人恐怕到时候不好收场。更何况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为此冒风险,以后天下豪强数不胜数,到时候再另寻别处罢了。”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错过此次机会再想偷盗难上加难,可杀人之事实在不算小事,若有一天被人捅了出来,被大将军知晓后,后果难以估量。焦触深深地看着挖出来的东西,心里快速权衡,最后长叹一声,不得不同意张南的说法。
焦触道:“走,放下东西赶紧走。”
焦触张南借着一条火把,在昏暗的林子里穿行,才走不过一炷香的时分,后面大队陵墓处出现了大队人马。
“公子,陪葬品还在,盗墓贼还没有走远。”
“贼子,你们安敢如此?”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陵墓边里冒出,他的脸色因为怒极而显得铁青,瘦削的身子不断颤抖。
焦触张南一行盗墓贼吃了一惊,知道已经被发现,慌忙从另一边快速下山。好在已经备了快马,他也不会相信这王家公子能够追得上他们,或者能把他们如何。毕竟这王家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个书生。
……
回家的路程说不上无聊,也说不上有趣,可心里怀着期待,张汹在心里勾勒着家的模样,亲人的样子,以及周围的环境。
不穿越成为袁尚袁熙,穿越成为这样普通的人,同样是件快乐的事吧。至少张汹身边的张彰和他亲密无间,兄弟像这样才算是亲兄弟,若是整天勾心斗角,还有什么意义。
晚上周围仅有星光洒落的光辉,行路缓慢。张汹仰起头朝天空望去,目不转睛看着星星,欣赏这个时代美妙璀璨的银河。这还是他尚且年幼时见过的,等长大后再也未曾见过。
忽然,安静的旷野里除却身下的马蹄声,身后另外传来了一些声响。声音零碎嘈杂,呜呜泱泱并非一人。
“二弟,后面来人了。”张汹顺手握紧了马背上背着的枪。
“莫非是叛贼黑山军?”张彰同样拿起了刀,紧张情绪使他似乎又回到了前日的厮杀当中。
“看起来好像不是。人并不多,莫轻举妄动。”张汹提醒道。
人影愈来愈近,火把的火光只印照十余人,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喊打喊杀的贼,反倒是一群亡命之徒。
等到距离更近,张汹看清楚来人。为首的举刀男子圆脸,戴幞头,颌下两颊满是胡茬,显得乱糟糟。另一大汉却是国字脸,浓眉大眼。两人骑着马,身后跟着十余人,握着锄头铲子等农具。若不是为首两人骑马拿刀,还以为这些人都是庄稼汉。
这么一来这些人的身份就惹人生疑,附近农户谁会这么无聊大半夜在夜路上狂奔?
“大哥,要拦下来吗?”张彰一瞧这群家伙的装扮并非什么良家子弟。
张汹急忙拦住他,“不慌,他们在逃命,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对付我们的意思,不管何种身份,我们都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免得惹上麻烦。”
要回家了,张汹可不打算又来上一阵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