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刚回到宿舍,我听见管理员办公室的扩音器里传出了喊话声:“于燎原同学,于燎原同学,你的长途电话,你的长途电话,请速来接听,请速来接听……”
我走出宿舍,急匆匆地去了管理员办公室。
“喂,是我,建利……什么?你妈去世了?”我惊讶地说:“那我回去一趟。”
“回来干么,后事都办妥了,”姜建利哽咽地说,“我妈临死前让我给你带个话,她说让我代表她谢谢你,说你照顾她那么长的时间,挺辛苦的,她让你好好歇歇……”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燎原,我也要说声谢谢你,都是哥们,说这话有点见外,可我还是想说……”姜建利又愤怒地说:“我妈的尸骨未寒,我大嫂就到我这儿来要房子,说她们一家三口住在那儿紧巴……马勒戈壁的,给我气坏了。”
“你可千万别松口,现在跟厂里要间房子多难,结了婚的职工都排着长队候着呢,你将来也不是不结婚,你把房子给她,你结婚住哪?”我说。
“我寻思退一步,跟她们换一下,我去住她家的小房子,反正我光棍一个,可我大嫂说,已经答应给她亲弟了,说是她亲弟结婚没房子,让我住厂子宿舍,你说她是个什么东西……”姜建利说。
“之后呢?”我知道姜建利这人特别仗义,担心他真的搬厂子宿舍去。
“我把她赶出去了。”姜建利说。
“这就对了,善良不是对所有的人,这样的人就得让她滚。”我气愤地说。
“知道了,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姜建利说,“卓华目前还没动静,有动静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告不告诉我都行,我在这儿有个女同学对我挺好的,我算是明白了,浪漫的爱情,折腾人的爱情我不要了,实实在在处个女朋友就行了。”我说。
“这么快你就瞄上了,你可真是个情场老手花花公子,你的情商那怕挤出一点点给我就么事都办了,好了,我扣了。”姜建利说。
我走出管理员的办公室,一抬头看到你妈在我宿舍门口徘徊,我走近你妈跟前问:“找我还是?”
“我刚才从喇叭里听到喊你接电话,没什么事吧?”你妈问。
“没事,威海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妈去世了,我想回去看看,他没让。”我说。
“嗯,”你妈又小心翼翼地问,“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哥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忽然觉得你妈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担心的成分。
“明天星期天有事吗?”你妈问。
“能有什么事,睡懒觉打扑克打发时间呗,有事?”我问。
“陪我去看看我爷爷奶奶吧?”你妈说。
“你爷爷奶奶?他们在哪儿?”我问。
“我还没告诉你呢,就在丰润县中大树村,现在都成新区了。”你妈说。
“多远?”我问。
“骑自行车最多一个小时,我们一边踏青一边去看我爷爷奶奶。”你妈说。
“没自行车呀。”我说。
“校外有出租的,一天两块钱,租两辆,我都说好了。”你妈说。
“那行,我正愁着没地方玩呢。”我答应了你妈。
“那好,明天八点我在校门口对面那个出租自行车的门前等你。”你妈说。
第二天不到八点,我走出校门口一看,你妈戴着一顶黑色的旅游小帽子向我招手。旁边支着两辆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两个旅行包。
我挺惊讶地走近你妈跟前问:“早来了,这都准备好了?”
“出发。”你妈雷厉风行地像个女军人。
我和你妈一前一后骑着,你妈在前我在后,等骑到了人车稀疏的地方后,你妈放慢了速度,等着我赶上来。
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的和煦,路旁的柳树和各种花草,都露出了鲜嫩的绿色。
呼吸着田野里新鲜的空气,看着绿油油的麦苗,再远眺着田埂上忙碌的农民,我顿时觉得,生活简单一些多好。
“于燎原,是不是此刻觉得心旷神怡?”你妈精神抖擞地边骑车边对我说,“融入自然你就会觉得自己的渺小,看看远方你就会觉得非常舒畅,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是,又问:“你是出生在老家还是出生在淄博?”
“老家,”你妈说,“我三岁的时候才离开了老家,三岁前一直跟着我爷爷奶奶生活,那时候我爸在重庆上军医大,他毕业以后我妈就随军了。我还有个小我十岁的妹妹,现在在上海上中学。”你妈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怎么总是遇到有着军人血统的子女呢?
“那你怎么去淄博了呢?”我挺好奇的。
“我爸七六年转业去了那个央企,我们一家子也就去了淄博了。”你妈说。
我联想到你妈说过的话,她想干什么工作基本都是是可以的,会计不想干了,想到电视台,家里如果没有点实权是不敢说这话的。
我问:“你爸一定是那个央企的领导吧?”
你妈点点头说:“是,付总指挥,说话有点分量……”
我心里一惊,怪不得呢。
到了中大树村口,我看见到处都残留着七六年地震时留下的废墟。你妈和我下了车,你妈在几间坍塌却还勉强支撑的房屋前停下,颇有感触地指指还能辨别出来的小院子说: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看到在院子的废墟里,顽强地生长着一个什么树,枝丫间的绿色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树?”我问。
“黑枣树,没听说过吧,这可是我儿时时最好的零食。”你妈的目光有些湿润,她笑笑又说:“那个时候这个枣树给我的印象就像一个大伞,把整个天空都遮挡了,我和伙伴成天在伞下面玩;现在再看看,到觉得它像一个垂暮蹒跚的老人瘦骨嶙峋……”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视野开阔了,领略了大海的磅礴,怎么能为小溪歌唱呢。”我说。
你妈回头惊讶地看着我,欲言又止,随即对我说:“咱们走吧,我爷爷奶奶家就在前面……”
你妈的爷爷奶奶都八十多岁了,身子骨还挺硬朗,见我和你妈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你爷爷就打量着我说:“有个伴回来好,你以后不能一个人回来了,听见没曼英?”
“中。”你妈说。
“搞多长时间咧?”爷爷问。
“啥耶?刚搞,这还没仨月呐……”你妈看看我。
我大体能从他们祖孙的对话中,知道爷爷是在问你妈跟我处多长时间的对象了。我装作听不懂。
奶奶问我话的声调是往上挑着:“小伙子呀,家住那儿的耶?”
“奶奶,我是山东威海的。”我说
“山东棒子。”爷爷笑眯眯的。
“爷呀,你这是奏啥?说啥话捏?”你妈说一口唐山话。
“我奏说,开玩笑么,是不是小伙子耶?”爷爷还是眯着眼睛笑。
“没事没事,我奏是山东棒子么。”我也跟着说唐山话。
“爷呀,山东棒子给河北挑子带烟来了,”你妈从包里拿出两条烟,指指我对爷爷说,“这是他给你买的,爷呀,你还是少抽那旱烟沫沫吧,对气管不好,整天咳嗽……”
“啥好孬的耶,不抽咳嗽的更邪乎。”爷爷说。
“你就别在孩子跟前丢人现眼咧,小伙子快进屋,喝点水再走。”奶奶说。
“奶呀,我也没说要走耶,中午还不管孙女孙女婿一顿饭?我都是买的现成的,肉酒都买咧。”你妈说。
“中中,你就是不买肉酒奶奶还管不起你俩一顿饭?没好的还没孬的?是不是耶?”
从你妈的爷爷奶奶家吃完饭,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心里都有了那么一个不易说开的问题,全然没有了来的时候那么自然舒畅。
还是你妈打破了沉默,她问:“在我爷爷家我说你是他的孙女婿你别往心里去,我和爷爷平常就喜欢开玩笑,深一句浅一句习惯了。”
“没事,我没往心里去,哎,你和他们说唐山话,我觉得好像在看话剧似的,挺有意思……”我说。
“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挺有意思就是说像演戏的意思。”
“演戏的意思就是假的意思?”
“假的意思可不能当真的意思去演。”
“那真的意思就不能以假的意思来演?”
你妈居然跟我说起了绕口令,心想,如果刚才我说的“我没往心里去”改成“我往心里去了,”或许你妈就不跟我玩绕口令了。
你妈还跟我耍贫嘴,差的远了,我直接问你妈:“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妈一下子羞的满脸通红,骑着车靠近了我说:“就看你是什么意思了?”
我没有说话,骑着车往前走。
“下车。”你妈忽然说。
我下了车,不知你妈要干什么?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今天你必须回答我,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
我犹豫着不说话,望着远方的田野。
“你是不是在威海有女朋友了?”你妈问。
我说:“说有,我们一年多不来往了;说没有,我们还没有正式分手,你说我这算是有还是没有?”
这回你妈不吱声了,她看了看我说:“那好,我给你时间,毕业前你给我答复,我等。”
……
回到宿舍后,宿舍的同学告诉我,中午喇叭筒喊你两次了,说有你威海的长途电话。
我一猜准是姜建利,就到管理员办公室给姜建利家回了电话。
“什么……你说什么?卓华回来了?”我脑袋一阵眩晕,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这还不算,更刺激我的事情还在后边呢。
姜建利说:“燎原,再跟你说件足以让你悲喜交加的事情……嘁……”
“大哥呀,你到是说呀,什么嘁八的……”我着急。
“听好,你猜卓华和谁回来了?”姜建利故意吊我的胃口。
“和她妈?”我猜。
“卓华抱着你俩的女儿回来了……”姜建利说。
我一下子蒙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