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我发现高昌顺没来,心里就犯嘀咕,是不是这小子昨天被我打坏了?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要是真把高昌顺打坏了,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卓华会意地看看我,又看看高昌顺的座位,我知道她在为我耽心。
第二节政治课的下课铃声一响,班主任匆匆走进教室,声音挺大地叫我:“于燎原,马上跟我到马副主任办公室去。”
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反而不那么紧张了。我看看卓华,卓华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走出了教室。
到了马副主任的办公室门口,班主任开开门,侧着身子下巴颏一晃,叫我进去。
马副主任端坐在办公桌前,正和一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了,就问:“于燎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看看坐在旁边的高昌顺,他浮肿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在怒视着我,鼻子下面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不用说,这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就是高昌顺的父亲,而且找到学校把我给告了
“知道,我把高昌顺给揍了。”我说。
班主任一步跨到马副主任和我的中间,怒不可遏地指指高昌顺对我说:“仅仅是揍他了吗?你是在毁容,毁容你懂不懂?你是在犯罪,你目无国法,践踏生命,你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懂不懂?”
我看到马副主任厌烦地看了一眼班主任,我心里顿时有了点底气。
“我这儿还没说话呢,你就左一个懂不懂右一个懂不懂地一个劲地说个没完。”马副主任对班主任说,他最讨厌别人喧宾夺主了。
班主任赶紧撤回去,恭敬地朝马副主任和高昌顺的父亲点点头。
“么事是不是要先调查研究才有发言权?不调查就么有发言权,不调查就发了言,是不是就不是无产阶级领导干部所做的事?是不是就不是彻底地唯物主义者?我说的对不对?”马副主任问班主任。
“对对,马副主任说话就是有水平。”高昌顺的父亲替班主任解围。
“水平不水平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只有掌握了事实,才能对症下药手到病除……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马副主任又问班主任。
“马副主任说的对,说的好……”我看得出来,班主任是言不由衷。
“哎,我说,昨天校党委不是已经公布了嘛,我已经是主任了,而不是副主任,怎么还一个劲地马副主任马副主任地叫……”马副主任说。
“对不起,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班主任轻轻咬了咬牙。
“那就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改,叫一声我听听……”马副主任朝班主任侧着耳朵,手还附在耳朵根子后面,生怕声音跑了。
“马主任,恭喜啊。”班主任刚才还轻轻咬着牙说话,这会儿变成了狠狠咬着牙不松口说话,只有嘴唇在急促地翻动。
“哎――这就对了。”马主任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我:“你说说,你为么打高昌顺?”
“高昌顺多次调戏女同学,在放学的路上拦截女同学,恐吓女同学,还不停地给女同学写纸条求爱……”我说。
“等等,你说的这个女同学是谁?”马主任问。
“卓华。”我说。
“继续说。”马主任好像对这类事情挺感兴趣的。
“卓华很害怕,跟班主任反映过,班主任说,高昌顺能把你怎么地?”我看看高昌顺的父亲露出了怂态,就接着说:“本来卓华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高昌顺不依不饶变本加厉,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扯卓华,还要挟卓华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就每天都会在路上堵截她,扬言不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没办法,卓华就跟我说了,让我送她回村。可高昌顺还是尾随卓华,我劝他他不听,还说要和我角逐格斗,我一气之下就和他角逐格斗了……”
寂静了一会儿,马主任转头对高昌顺:“你角逐格斗失败了,就把你爸爸找来替你出气?我说的对不对?”
高昌顺吭哧了半天,扭曲着脸争辩着:“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马主任仰着脸看着班主任,这个仰脸的姿势,说明他就要训斥班主任了,谁都知道马主任这个习惯动作。
果不其然,马主任对班主任说:“我就说了,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对不对?我问你,卓华向你反映高昌顺在路上拦截她,还动手动脚的,你为么不向我汇报?”
班主任不自然地看看高昌顺的父亲,大概还想叫他替自己解围。
“是我在跟你说话呢,看着我。”马主任说。
“你日理万机工作那么忙,我寻思这么丁点的小事,不值当跟你汇报,我自己处理就行了……”班主任说。
“你处理好了吗?你完全可以把他们俩角逐格斗的事消灭在萌芽之中,可是你没那么办,这就助长了高昌顺更加胆大妄为,继续拦截女同学,要是真的发生了丢人现眼的事,怎么收场?试问,这是丁点的小事吗?我说的对不对?”马主任说。
“对,你说的对……我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班主任说。
“我看你这个‘不过’就”白(别)说了,你要是早一天制止高昌顺的不良行为,于燎原就不会犯打人的错误,高昌顺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我说的对不对?”
班主任这回没有说“对,你说的对。”
马主任见班主任没有附和他,就又侧着耳朵问:“我说的对不对?”
“马主任说的对,”高昌顺的父亲插话了,“马主任句句都是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发言,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都怪我只听了高昌顺的一面之词,不了解事情的全貌……”
“当然了,你于燎原就是有一千个理由,也不该动手打高昌顺……我还要找卓华进一步了解情况。”马主任对我说。
“我打高昌顺跟卓华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劝我要文斗不要武斗呢。”我争辩。
“嘻嘻,于燎原,你阔(可)以哈,小嘴巴巴的敢说和卓华没关系?”马主任睃斜着我:“你是因为么打的高昌顺?还不是因为卓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告诉你,那是封建社会的产物,社会主义国家是讲究法律的,打人犯法你知道吧?我说的对不对?”
“对,你说的完全对。”我知道马主任最爱听回答“完全对,”就趁机检讨自己,争取把大事化小,可能的话小事化了:“我打高昌顺是不对的,我向马主任检讨,向高昌顺道歉……看病花的钱我给……”
“唉――这才像一个革命事业接班人说的话。”马主任说:“就这样吧,于燎原打高昌顺学校就不追究了,高昌顺拦路劫色也不追究了,以后你们都要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放到团结同学们上……散会。”
高昌顺的父亲一把把高昌顺拽了起来说:“兔崽子,上课去吧,我的脸算是让你丢尽了。”
高昌顺回教室了。
高昌顺的父亲也客气地跟马主任和班主任打了声招呼,出门前看了我三秒钟。我从这短暂的三秒钟里,读懂了一个老奸巨猾鹰一样仇恨的目光。
“你俩先白(别)走。”马主任叫住了班主任和我。
班主任和我站在马主任办公桌前。
“告诉你们一个可靠的消息,卓华的父母是部队里的大首长,是受中央军委的直接领导的,省军区和市委有关的领导,把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嘱咐学校一定照顾好卓华的安全……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啊,不长眼睛的高昌顺想捅马蜂窝,他不挨打谁挨打?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和班主任步调竟惊人的一致,就是提前排练也没这么整齐地说:“对,完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