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落英堂,诡异百味顿时纷至云集。
白刷刷的围裙不到一刻钟上了染坊似的乌黑不分,我有些后悔自己换上了最显脏的衣服干活,可眼下也不可能放下手中的活计。
“哈哈,臭美路子走歪了。”
嬷嬷看好戏般地哈哈大笑,“既然臭美,为何不识好歹地去行刺。活该。”
早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她的话跟巴掌一样都不留情,可是真正让我累死掉,她又没粗鲁到那个程度。再说,有个人的反应,在污秽恶臭陈尸野兽并存的落英堂,自己也不至于发疯傻掉。相反,真没她的咋咋呼呼,我甚至怀疑自己会整夜地睡不着。尤其是晚上,虽然日日投食见面,但每次一听到神嗷说话,我依然会感到毛骨悚然,夜里也只有听到她的呼噜声才能感到一丝安稳。
我递给她一块白头巾,“嬷嬷,给你的,可以包住头发,避免它们被铁丝刮到。”
“你又出歪心思,谁头上顶着丧头巾啊?你头发那么长,为什么不先自己裹起来。”
“这……是给旁人看的,他们看到白色也许会手下仔细些。”
连珠炮一样,她一口回绝,说得我无力辩白,哭笑不得,谁知道嬷嬷拒绝竟是因为这颜色犯忌讳。
嬷嬷铁定不是元氏族人,元氏及对手还有当朝贵族们多是北方马上征战的民族,在他们眼里,诸色之中以白色为最吉。
事我是做到了,你不喜欢就不用,反正每天早上也是你跟进来的马车人物交手接送。
我不管她,抽出丝线,串起我唯一带在身边的小石头。
“纯粹神经病,不是对死人啰嗦,就是弄铁丝玩石头。”
她嘟囔着,拿着钥匙大步跑向大门口,但另一只手里牢牢地攥着头巾。
我可不是神经病吗。眼睁睁地送着毫不相识的尸首们入野兽之口,就算我有一万个借口和没办法,心里终究还是过意不去。稍微帮他们整理一下仪容,行前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和希望,至少让死者亡魂安息,自己心里也没那么多负罪感。
未知生,焉知死,经历过死亡,你会倍加珍惜活着,而真正地活着,自会让你对死充满敬畏。
至于我的小石头,那可是我现在除了生命最珍惜的唯一物件了,为了成为念想的它,把我变成神经病我也愿意呢。用铁丝穿好小石头,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手心,举着它傻傻地对着阳光小心转动。碰到阳光,小石头会显现出绚烂的五颜六色,就像美丽的希望一样在闪耀。把玩一番,我满足地把它套在脖子上,往后再不用担心神嗷嘶吼时失手遗漏掉它啦。
“嘿,死丫头,今早上真得没再掉头发哎,活了三十多年还头一回早上没掉头发。你真跟恒哥儿一样有心思,往后有什么好主意千万别忘了嬷嬷我。记住啊。”
这是她头一回不再以“老娘”自居。并且,你说什么,嬷嬷你才三十多岁?
我真的没看错,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着摇头晃脑。
正打高台下来的我被她一顿话说得摸不着头脑,有疑问想对她说时,她却转眼跑到干活的地方去了。
苦笑一下,送完人特意跑回去跟我说一声,然后不等人回答,马上又踩了风火轮一样跑回去干活。
真,是嬷嬷她的风格。
不是死敌异族,却成了死奴;三十多岁,却活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样,细看嬷嬷的五官脸型,年轻时定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嬷嬷的故事,恐怕远比我的苍白经历要出彩得多。
除了训斥嘲讽,她还从未跟我提起过自己的故事,也就今天我听到一个什么哥哥,我不禁摇了摇头,曼青城,你自己朝不虑夕,破事一大堆,还有闲心去八卦这位神奇嬷嬷的过往,继续赶回去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吧!
弄完所有的事情,睬好下一顿的草“粮”地点,我像往常一样回到高台下面。
晚上睡在神嗷下面,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打鼓,甚至有打扫好东屋搬进去的冲动,奈何迫于嬷嬷一直不舍得挪窝,哪怕刮风下雨,也是只能跟她一起往神嗷的笼子边靠靠。
没办法,谁让我胆小,目前不仅不敢提搬窝的事,还习惯了嬷嬷睡觉时打呼噜呢。
可是,嬷嬷怎么还没回来,我凭空地喊了一声“嬷嬷”,迟迟没听到回应。
平常她不应该早就接过管事的饭,吃完二话不说直接躺下吗?
她吃饭,去验活的管事手里取粥饼,我吃草,自己手动去搜罗,这已经成为了不争的默契。
到现在没来,还没有回答,我不由得皱起眉,难道,嬷嬷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