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金衣亲自抱着怜笙轻车熟路回了她房间,一路怀中人面色是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连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渐渐凉下去。怜笙艰难地掀了掀眼皮,将身子又缩了缩。
金衣看向她,却正对上她的眼神,本以为会看到事成之后的安心或是对墨绡的担忧,没想到却只有平静的疲惫,仿佛一株老树历了四季,一阵北风之后的叶落枝枯。虽知怜笙不会有事,但他还是没来由地担心,连周遭初春的空气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怜笙房间,房间里方才宴会前的换下的衣裳和用过的脂粉都已经被收拾妥帖,丫鬟们都识趣地退下,怜笙只觉得身上越发冷起来,唤了两声桃笺,无人回答,才想起已将她遣去明仁堂找她的医师去了,于是叹口气,唤了另一个大丫鬟葵叶将她的手炉取了来。
金衣将人轻轻放在软榻上,顺势坐在她身边,接过葵叶拿来的手炉,挥挥手示意她退下,探手试了试温度,向怜笙道,“这手炉怎的不甚暖。不如叫人将我那白貂的氅子拿来,倒要更暖和些。”顿了顿,解开身上外袍,嘴角一勾,面具下另半张脸隐在烛光之下,亦真亦幻,“还是说,要来我怀里?”怜笙本是有些气虚,正是难受着,却被他这话逗笑了,于是伸了一只素白的手出去,金衣会意,将她抱起来,怜笙顺手捞了那手炉抱在怀里,半眯着眼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笑道,“这手炉和氅子我都要——倒是你油嘴滑舌讨便宜的本事越发长进了。”
金衣低低笑了两声,在胸腔里闷闷地回转一圈,伸手将怜笙沉重冰冷的发饰一件一件取下来,搁在一旁小几上,抚着怜笙细软发凉的发丝,贴在她耳边道,“不及你这个气人的小骗子。”想起今天见到墨绡中招后倒下,金衣满眼都是怜笙顾不得自己虚弱,下意识望着墨绡,满心担忧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下一下钝痛。虽说怜笙怕他生气,撅了嘴不服气地辩解,不过是怕此举不成,要想找其他缓兵之计就难了而已,但这其中真真假假,只有怜笙心中清楚。
隔着轻薄衣衫,金衣的体温不断传来,怜笙身上终于转了暖,脸色却仍是苍白,金衣见她眼皮一搭一搭似是要打瞌睡。今日为墨绡设的这一套是她一手安排,只在离开紫川央之前给了他一张曲谱,嘱咐他练熟,又向墨纵讨了宫中的鲛人烛来,信誓旦旦说是一招缓兵之计,没想到竟是能直接逼得墨绡吐血,看他当时的模样,应是伤得不轻,但就怜笙此时的情况来看,虽说是简单粗暴地给了墨绡一记重创,但也是个自损八百的损招,只是金衣实是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的,自然也不知她现在伤得如何,她对其中机妙保密倒是其次,若不愿说,自是不会逼她,只是若她就这般一睡不醒......金衣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粗略搭了她脉,倒是无甚异象,只是有些体虚罢了。忽而想起之前见她夜里得空时偷偷跑去汤池旁,有时是打坐,有时似是在练功,只是看了许久也摸不清头脑,不知练的是什么,平日里她生龙活虎的很,想来也不是什么阴损身体的虎狼之术,就任她去了。平素她做事一向不会委屈自己,这回也应并无大碍。
虽是如此安慰着自己,金衣却是仍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面叫云素将自己的白貂氅取来,一面桃笺找的医师季千棠到了,见怜笙呼吸清浅,已是入眠,于是轻声唤了她来为怜笙诊了脉,果然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尤其肝脾有些许损伤,需饮食清淡静养三月,且不得大喜大悲。
桃笺听了,轻声笑道,“姑娘明儿知道又要嚷嚷了。在延岱时还整天念着回来要吃油爆辣子面、回锅肉,还说跟姑娘们涮肉吃呢。”金衣听了不由失笑,延岱的饮食确实与紫川央不同,倒是委屈了这挑嘴的丫头,怪不得抱她时似是清减了些。
“等她养好了,楼里再办场宴也不迟。就由你们亲自去留仙楼挑如何?”桃笺却是连连摇头,“这事儿还得劳烦公子费心操办了,每回我们去留仙楼都挑花了眼,回来姑娘还是要挑这挑那的不满意呢,倒是公子如何如此了解姑娘我们的口味,教我们两招呗?省的我们下回又遭姑娘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说着仿佛还模仿着怜笙佯怒的样子,顾忌着怜笙还在金衣怀中睡着,只轻声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叫你们买甜辣的,甜辣的!你们买个油焖肘子,配包辣椒粉算什么玩意儿?今儿这肘子,罚你们一口都不许吃!”
金衣听了,笑得连面上金面具都有了几分温柔神色,望着怜笙熟睡面容叹气道,“好歹我还是这昭阳楼的主子,走哪儿不是说一不二,也就是到你们姑娘这儿,我倒成了被使唤的。我不在楼里时,你们几个若是服侍她有了一丝差错,一个不饶。”桃笺自是点头称是。见怜笙渐渐睡得平稳,便去熄了几盏灯,只留了几星烛光,向着金衣行了一礼告退。
离开时只见金衣低头看着自家姑娘,面容在烛光之下明明灭灭,桃笺忽而觉得自己在此处很是多余,于是掩了门匆匆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