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僵持着,墨纵忽而抚掌大笑,“笙丫头当真好福气,这孔雀裘我都不曾见过,却叫你得了去,无端惹人眼红。你倒是说说,你和金衣今儿还准备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并拿来给我们开开眼界罢。”
怜笙听闻,款款起身道,“新奇是新奇,不过倒不是个物事,乔公子在延岱时多次点金雀曲下阙,妾身都未曾答应,今日奉此舞一支,聊表三月来照拂之感谢。诸位想来也都未曾见过此舞,今日齐聚昭阳楼关照奴家,无以为报,只献舞一曲,还请诸位莫要嫌弃才是。”
此话却是谦虚了。怜笙这一舞千金难买,纵使王侯贵族都难出钱买得一见,倒不是太贵,实是如同在延岱一般,怜笙不愿跳,要见此舞全凭她心情。那些倨傲心境的达官显贵本是觉着这舞女架子忒大,不看也罢,却又听闻那些有幸见着她舞过的人回忆起当时场景,都觉神魂颠倒,如入旷古之境,难以言说,且传闻又说此舞与燕月之舞不分伯仲,都纷纷好奇起来。因而今日座上这几位要么因着身份不便,要么因着机缘未到,除却金衣都未曾见过此舞。
金衣听闻她要献舞,也站起身来,向席间诸人一拱手道,“怜笙姑娘在延岱这三月,小人着实无聊,便将金雀曲重新谱了,既然姑娘要献舞,小人便一并和曲罢。”墨纵笑道,“怎的,你这是怕我把你的宝贝孔雀裘抢回去,连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也罢也罢,今夜算是捡了个巧,想听金衣这小儿抚琴难于登天,今日倒是两个一并见了。”
说着摆手让舞女和琴师们都退下,“你们倒是好福气,回头叫府里那些以往见过这舞的舞女琴师莫要再仿了,府里奏奏那些正经八百的老古董哄哄老祖宗便是,那些仿的不三不四,简直令人作呕。”说着仿佛想起了某些令人不快的事,眼里竟隐隐透出些暴虐。那些舞女琴师见他如此,个个抖如筛糠,诺诺称是。
不多时,云素取来辰息,怜笙去换了衣裳,一曲将始。
只见金衣缓缓抬掌,漫不经心地一拨,却是清澈明亮的一声,如雏鸟啼鸣,怜笙戴了面纱,只露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若玛瑙般透亮却深不见底,此刻正直勾勾望着墨绡。
忽而琴声转急,铮铮如飞羽击风,暴雨落寒潭。怜笙缓缓舞动起来,先是周身轻如鸿羽的金纱缓缓飘舞,随即珠玉相叩如百鸟轻鸣。虽只有一琴相和,众人却仿佛置身仙境之中,如闻仙子囫囵耳语,仙鸟齐飞,奇香阵阵,眼前人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都是俊逸飘然,舒展得恰到好处,仿佛这具身体就为此舞而生;更兼墨发如云,衬得眉目丝丝含情,勾人魂魄,一时竟不知是天上谪仙还是山中精怪。琴声清脆缠绵,哀哀如诉,一时缓如朝溪,一时又急急若泣。
众人俱是看得入迷,墨绡看着看着,眼中却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在家中练完一曲,会作势倒在在一旁看的自己怀里,搂着脖子问自己,“泉织哥哥觉得月娘今日跳得如何?”是了,他小字泉织,叫的人本就不多,而叫泉织哥哥的人再也没有了。那人的眼睛望向他时总像是盛了大半盏她亲手酿的碧月,晃晃荡荡的微醺,却直灼人心房。墨绡忽而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连带着杯中的好酒都渗着苦味。后来怜笙跳得如何他都没有看见,只盯着杯中清酒,想着碧月在白瓷碗里青碧的好颜色。
直至一曲终了,环佩鸣声渐息,怜笙面色有些苍白,像是不胜劳累,半倚在金衣怀中,墨纵回过味来,笑道,“早先听闻这下阕跳来极是伤身,本来我还想改日再请到府上舞一曲,见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再要求怕是有些摧残笙丫头的意味了。”又望向墨绡,眼中含着探究问道,“听闻坊间常将怜笙姑娘与燕月比较,弟弟觉得如何?”
墨绡闻言,思绪稍稍恢复些许,勉强一笑,正要开口,却是着着实实喷出一口鲜血,溅了满席,身子控制不住,眼见就要栽倒下去,朱殷惊呼一声,吓得浑身的珠钏都抖得叮当作响。有侍酒的仆童赶忙去扶,又有仆从去外头寻墨绡的侍卫和医师。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怜笙挣扎着要去看,却是体力不支,终究站不起身,由金衣抱着向墨纵告退歇息。棋鹿有些摸不着头脑,虽不大关事,但无法放着情况不佳的墨绡不管,且本就怀有打探之心,于是自告奋勇,遣了仆从前去驿馆唤延岱的医师来。
墨绡只觉昏昏沉沉,眼前犹如隔纱,渐渐看不清楚。最后一眼只看见墨纵仍坐在上首,拿着酒杯把玩,面色晦暗不清。剧痛给了墨绡一瞬的清醒,想起其他人并无异状,朱殷也喝过他杯中的酒。这宴定是为他设的,好叫他有去无回,他心中明白缘由,来时也有着十成的戒心,却不知是如何着了道。咳嗽了两声,又有血从唇边滚滚溢出,朱殷哭喊着帮他擦净。
好吵啊......月娘听见这么吵又要着恼了......
在意识模糊前,墨绡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