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小区占尽天时地利,又取了个洋气的名字,理所当然地被誉为榆林市最牛的小区。阳光温和地洒在地面上,大门口卖鲜奶、水果、手抓饼的各种小型车子排成一行,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急匆匆地进进出出。
我开车并排停在一辆自行车旁边,降下车窗要了一串儿糖葫芦,问多少钱,卖糖葫芦的妇女正忙着给几个小孩找零钱,瞟了我一眼,说:“10块钱。”我递过钱,将车挪到马路边的停车位,放点儿音乐,嚼着糖葫芦,琢磨该如何度过这忙里偷闲的一天。一串儿糖葫芦很快下肚,感觉才勾起了胃口,于是,我下车走过去又买了一串儿,那女人接过我手里的20元钱,随即递过来16元。
“你多找钱了!”我笑着提醒。
女人看了看手里的钱,一脸茫然:“没错呀,一串儿糖葫芦4块,收你20块,找16块,对啊!”
“一串儿糖葫芦4块钱?那我在几分钟前买了一串儿怎么是10块钱?”我不解地问。
“几分钟前?你是在这儿买的吗?我咋就对你没印象呢?”女人吃惊地瞪大眼。
“就在这儿买的,几分钟前我开车过来买了一串儿,感觉味道不错,所以才买第二串儿。”我说着指了指路边我的车子。
“噢!”女人好像想起什么事,尖叫一声,补充道:“开那么好的车,我一串儿糖葫芦当然要卖你10块钱。”
老天,这是什么逻辑,真让人哭笑不得,我定了定,转身回到车里。
手机收到一条来自昵称桃源梦的信息:“今天还忙吗?有空见面吗?”
这个桃源梦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我们都以找对象为目的,自我介绍过一些详情。他说自己在市委就职,本着就近原则在曼哈顿买了房子,平时爱好飙车,各种性能的车子玩儿起来都得心应手。他曾多次邀约见面,我因一直在忙,以致拖延至今,仍未得见。
“我正在你们小区门口,你现在出来。”我回复道。
也就十分钟时间,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小伙儿从小区侧门出来,我清楚地听见卖糖葫芦的女人喊了一声:“你去哪儿?”小伙儿斜了一眼女人没有理会,径自朝我的车子走过来。我在短短几秒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推断:小伙儿应该经常买女人的糖葫芦,一来二去,二人便熟识了,只是刚才这一幕,是女人太热情?还是小伙儿本冷漠?
“你好,我是崔成东。”小伙儿已到我车侧,笑着打招呼,“我的卡宴被借走迎亲去了,奔驰又肇事了,今天就坐一回美女的车。”
不知几时起,“美女”就像“亲”一样,只是个代称,不管什么长相,只要是女性,都被这么叫,搞得有种被安慰或讥讽的错觉。我按开门锁,示意他上车。
“你这车座位好高,我的头都触到车顶儿了。”崔成东上车的第一句话,就差点儿把我噎死,一个开卡宴、奔驰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座椅一侧都有前后移动、上下升降的自动调节按钮?居然能搞出这种笑话?
“你把座位降低,脑袋就触不到车顶儿了!”我只是淡然一说,崔成东却一脸尴尬。他慌乱地四下寻找按钮,半天仍摸不着门道,便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斜倚着身子,右手依然偷偷在座位边沿摸索着,数秒后,靠背突然向后下降,他显然被吓得不轻,右手一扬,重重地甩在车门上。他的手离开了按钮,靠背自然也定住了。
沉默片刻,崔成东又不安地问:“这车座位滚烫,烧得人浑身冒汗。”我没有言语,悄然关掉副驾的座椅加热。
“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崔成东缓过神来,赶忙问。三岁看老相,了解一个人,几分钟就能够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但难得我今天悠闲,兴致又不错,权当是捡了张门票看场表演。平时见惯了有钱人哭穷,今日目睹一下打肿脸充胖子,也算完美。说不定哪天我的文字里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反面教材呢!
“刚吃过饭,随便转一会儿吧!”我启动车子。
“咦!你的电视怎么装在这个位置?”崔成东指着内后视镜问。我轻吐一口气,实在懒得解释那是行车记录仪。
在南郊一个十字路口,车辆排成很长的队,这是两车道,这样的路况一般是,右边可以右转或直行,左边可以左转或直行,且交通指示灯会一致变色,但这个路口的左转与直行是分开变色的,真的想不通这是何人安装的!为了不影响右转车辆随时通行,我直行时习惯行驶在左车道。直行灯绿了,前面的车子却纹丝不动,我只得耐心等待。
“是谁占着茅坑不拉屎,绿灯亮了,还不走,我下去收拾这龟孙子。”崔成东像是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摩拳擦掌地叫唤着。
“人家应该是要左转吧!”我说。
“左转也不能妨碍直行!”崔成东说着已跳下去,径直走到前车左侧,用食指关节敲着车窗,大叫:“咋回事儿,没看见挡住我们直行吗?”
“想找死了吧,老子要左转,不行吗?”司机探出脑袋就骂。崔成东灰头土脸地溜回车里,不屑地嘀咕:“都怪我今天没穿制服,否则他大气都不敢喘!”
我停车去门市买了包儿抽纸,崔成东跟在身后。迎面一男人低头撵着一个瓶盖儿边踢边走,“啪”的一声,瓶盖儿正好飞到崔成东鞋面儿上。
“对不起!”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不长眼啊,这是瓶盖儿,如果是铁块儿,又正好砸中脑袋咋办?”崔成东怒气冲天地叫嚷。
“都和你说过对不起了,还想咋样?脑袋砸开窟窿再另当别论!”男人蛮横地抡着胳膊。我按开遥控,崔成东比我还先一步上了车,懊恼地嘟哝:“都怪我今天没穿制服,否则他大气都不敢喘!”
我开车进入沙河公园停车场,保安走过来,敬个礼,道:“你好,停车费两元!”
“我在市委上班,你们领导都敬我几分,还要什么停车费!”崔成东向后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那气势丝毫不输刚上任的村官。
“哼!我上了两年班,还真没见过我们领导的面孔呢,有本事你就叫来,正好让我一睹风采!”保安那嘴巴也不是盖的。我递出两元钱,挡杆升起,开车进了停车场。崔成东愤怒地沉吟:“都怪我今天没穿制服,否则他大气都不敢喘!”
我将崔成东送回曼哈顿门口,他一下车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小区。卖糖葫芦的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说:“你是与崔成东搞对象吗?我是他妈妈,以后想吃糖葫芦随便拿,不要钱的!我们崔成东就在这个小区当保安,人缘可好啦!他爸在市委烧锅炉有十几年了,与每届领导都混得很熟,说不准以后还能帮到你什么忙呢!”
我下意识地嘴角微微一抿,似笑非笑,朋友说我的笑容向来是一闪即逝,感觉很冷酷,害得我总是好奇这是怎样一种表情,但每次照镜子时却把这事儿忘得无影无踪。
我路过市委门口,正巧碰见一个朋友。“你们单位烧锅炉的老头儿姓崔?”我问。
“你是说老崔呀,那老头儿能笑死人,他最喜欢向职员索取退下来的旧制服,经常穿出去打着市委的名号吆五喝六,倒也有把别人唬住的时候!对了,你怎么认得这个人?”朋友说得来劲儿忽又反问了一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由衷地一笑,感觉何止是看猴子耍把戏,分明是观赏了一场马戏团的表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