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898700000004

第4章 他回来了

晨雾中,来自布鲁塞尔的飞机冲破寂静降落,机场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江家四辆商务车低调地停在航站楼外。

司机仔细地清点着行李,一共十三箱,不多不少。

有行人匆匆而过,目光折返,并不是趋于江家一行人的做派,而是因为车外站着的那个俊朗男孩。

此时,江奈良正裹着卡其色风衣规整地站在路边,也许是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的缘故,他有些冷,一只手轻轻放入口袋,另一只手牵着皮绳,皮绳那端是一只拉布拉多,正憨憨地吐着舌头。

前些日子牧牧偷吃了邻居家腐烂的瓜果,在宠物医院挂了两天的吊瓶,江奈良就守了它两天,现在已是哈欠连连。

从见到江奈良的那刻起,仲叔已经红了眼眶,他打开车门说:“孩子,快上车吧。”

车里还坐着江雅雨,是江奈良的同胞妹妹,算起来,他们有快十年没见面了。

“哥!”江雅雨给了他一个拥抱,这十年他在国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江奈良轻轻地点头,脸上却仍挂着不谙世事的微笑。晨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分明的下颌像是雕刻的艺术品一样精巧。

“哥,你倒是自在啊,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把我丢在家里挨骂。喂,你可不要怪我没去看你啊,是爷爷他不让提。我看他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找来了那个江英南。”江雅雨自顾自地在一旁喋喋不休,说着说着自己不悦起来,“哥,明明你才是爷爷的孙子,他怎么就偏偏喜欢那个私生子呢?”

江奈良的目光始终看着江雅雨,明明是仔细地聆听,却仿佛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看样子他有些不明就里,或许说是毫不关心。

江雅雨问:“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江奈良点点头。

江雅雨有些急了:“哥,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雅雨!”仲叔提醒了一句。

江雅雨自知失言,颇为抱歉地看了江奈良一眼。

“哥,对不起。”

旁边的江奈良却像没事人一样,抬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带着哥哥的宠溺,有着阳光的温暖。半晌,他才说了一句:“雅雨,能回家,我很开心。”

车子一路驶进山岭,因为是隆冬,悬崖陡壁间剩下皑皑白雪。

松江博物馆,这座由江家捐建的博物馆,到今天已经走过了40个年头。即便经历过无数风雨,它仍用毫不逊色于山水的庄严,屹立在山岭中央。

今天在这儿将举办一场画展,是博物馆建馆以来,第一次举办私人画展,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媒体争相报道着,他们所聚焦的主角是一位叫袁知恩的女画家。

她年少成名,画风凛冽独特,是原始主义画派的追崇者,学生时期国内外的绘画大奖就已尽收囊中。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家世履历却是草草几句,以至于外界对她的猜测从未停止过,直到此次画展的消息传出,媒体才从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原来这位袁小姐与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这么个大靠山,也难怪她的艺术之路平步青云了。

江家人向来处事低调,若非重要场合一般不会出席。

站在袁知恩身旁的正是江英南,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文质彬彬的精英打扮彰显身份,有条不紊地向来宾打着招呼,虽然有些不苟言笑,但该有的礼数也都尽到了。

“之前托人递了几次名片也没见到这位小江总,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挺斯文的。”说话的是一位女画商,整个人珠光宝气的,身上随便拎出一件挂饰都价格不菲。

旁边的女伴想必也曾在坊间听过不少江英南的轶事,递过去个眼神:“斯文?”她捂嘴一笑,略有所指,“斯文好,斯文挺好。”

据说,这位小江总现在是江氏集团的左膀右臂,虽然从小没在江家长大,却充分继承了江老爷子的经商头脑,无论是产业开发还是项目运作,他都有着得天独厚的处世之道,是个难得的商界奇才。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江英南对袁知恩说,“这可不像你。”

“有吗?”袁知恩并不认同他的话,低头看了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展厅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少,江英南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主厅墙上那幅《青溪浴女》上。这是袁知恩最擅长的浪漫原始主义画风,也是此次画展的重头戏。

袁知恩奉安格尔为神,她对艺术的执着,就像安格尔对女性裸体的无限热情,拜倒在妖娆的石榴裙下,继而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品。曲线,肌肉,发丝,薄唇,简单而又工整的线条,越是赤裸,越是纯净。

江英南说:“安格尔只有在面对裸体模特儿时,他对艺术的真知灼见才能表现出来,相比较之下,你就厉害多了。”

袁知恩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看来你做了番功课。”

“耳濡目染。”江英南眼风微扬,“况且陪大画家站台,不好好做一番功课怎么行?”他对旁人的冷漠似乎在袁知恩身上没了踪影,他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然后朝门口递了个眼神,“来了。”

大厅里走过来的正是松江博物馆的创办人,也是江家的主人,江渊。能让江老爷子出席的仪式并不算多,追溯到上一回也是博物馆30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了。

袁知恩算是幸运的,有这个泰山北斗出面,画展的噱头又多了几分。

江英南与周围宾客打着招呼,慢慢朝大厅走去。江老爷子接了个电话,看他的表情,聊天的内容似乎并不令人愉快。老人家转身走向一个角落,对着电话呵斥:“谁让你们把他带这儿来了?谁允许的?不要给我找理由,雅雨她不懂事,你怎么跟她一起胡闹?你现在就把他送走,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立刻给我送回家!”

“这个老仲……”挂掉电话后,老爷子仍是余怒未消。

“爸,出什么事了?”江英南上前问道。

“没什么,好好忙你自己的。”江老爷子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什么,拄着拐杖朝大厅外走去。

旁边的梁秘书留下来好心地向江英南解释道:“是奈良回来了,江董不让过来。”

江英南松开一枚西装扣子,皱眉道:“这么多年了,爸他还是解不开这层心结吗?”

梁秘书也收起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直言说道:“正是因为年数久了,江董心里才更难受。这里人多嘴杂的,万一叫人瞧见了终归是不好。”

江英南会了意,没再问下去。

梁秘书见四下里无人,将一个档案袋拿出来:“小江总,这是你让我查的资料。”

江英南收下:“辛苦了。”

若是说起来,江英南也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个江家的独孙,十年前他被接到江家的时候,没人告诉他这里曾经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江奈良,这个名字在江家是禁忌,是谁都不敢也不愿提起的往事。在家里找不到关于他过多的痕迹,唯一留下的,是老爷子书桌上十年没动的一张旧照片,相框里的江奈良捧着佛罗伦萨艺术节的金奖,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也许老爷子曾拿着这张照片,不止一次地向别人谈论起这个令人骄傲的孙子,只可惜,从那件事后这张照片便再也没出过书房的大门,未免让人唏嘘。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袁知恩走过来问,“我刚刚看你爸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累了吧,听梁秘书说他昨晚一夜没休息。”江英南并没有打算立刻告诉她关于江奈良的事。

袁知恩手上挂着一件风衣:“那你在这儿招呼下,我回一趟画室。”

“今天你可是主角,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别这么说,大家肯来也都是给你爸面子。”袁知恩心里很清楚,“上次答应送刘老师的一套茶具丢在工作室了,她难得回国一趟,我去拿过来给她。”

“我送你去。”

袁知恩阻拦道:“没关系,我找司机就好。”

“不用了,我现在去开车,你记得再多穿件外套,外面冷。”江英南说完便出了门。

江英南对她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却又保持恰当的距离,是个热情的绅士,又有着该有的矜持。

可他的帮助和支持有时会让袁知恩感到莫名的压力,就像今天的画展,如果没有他的上下疏通,她怎么有这样的机会?能力和运气,在外人看来,她终究是靠运气更多一点。

虽然袁知恩曾尝试着要和江英南保持距离,可她离不开他。从她的画被他青睐赏识,到资助她读美院、读硕士,再到业内认可的知名画家。她的人生如同浩瀚未知的大海,如果少了那盏灯塔,很容易迷失方向。

江英南说过,他做这些不是为得到什么,她实在不必因为觉得亏欠,就认为自己格外应该做些什么去补偿。

他有对爱情的执着,更有世家的气度。反而让袁知恩觉得无所适从。

“刚梁秘书来电话说你的那幅画拍出去了。”江英南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副驾驶的袁知恩,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是《青溪浴女》,是另一幅《失乐园》,你这次怎么突然就舍得卖了?”

袁知恩知道,那幅《失乐园》从前他们都说好,她却总不肯拿出来开画展,更不要说是拍卖了。

被爱情流放、驱逐的人才有资格来到失乐园。温暖而幸福的人,永远不会体会到其中的含意,拿出来展览又有什么意思呢?

袁知恩看着车窗外向后消失的行道树,冷静地说:“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一幅画而已。”

这次画展上的所有拍品拍出的价钱,都会当作善款捐赠给区县的希望小学建画室,这是袁知恩的意思。这么做……她会安心许多。

江英南轻轻地握着袁知恩的手:“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等画展结束后,我抽时间带你出去走走。”

袁知恩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将话题岔开:“刚才见仲叔来了又走了,急急忙忙的,是家里来什么客人了吗?”

江英南一笑:“来的可不是客人,是主人。”

“主人?”袁知恩跟江英南认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江家竟然还有别人,“是谁啊?”

江英南想了想,然后说:“我算是那孩子的小叔。”

袁知恩“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她对江英南的家事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感兴趣也从不僭越,点到为止。

“对了,他也是美院附中毕业的,”江英南冲她一笑,“跟你一样。”

“是吗?”袁知恩语气平平。

“你们年纪差不多,说不定还认识,他叫……”

“小心!”袁知恩指着马路对面突然冲出来的学生,惊出一身冷汗。

江英南见状猛打方向盘,车轮擦过柏油路发出刺耳的声音,整辆车躲闪不及,撞向路边的护栏。

撞击的瞬间,两人被安全带狠狠地勒回到座位上,过了好一阵子,仍是惊魂未定。

幸好转弯及时才没有撞到人。只见不远处的学生跌坐在路边,眼神呆滞,像是给吓傻了,连腿擦出了血都不知道。

江英南忙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去看伤者,却被袁知恩按住了手:“英南……”

她在抖,江英南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睁大了眼睛。

“知恩?”他喊她。

她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喃喃地问他:“这孩子……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江英南很少见到她这样惊慌。

袁知恩从不开车,也不许他将车速开到80迈以上,从前他只当她是胆子小,或是曾经出过车祸,却没想到一个普通意外竟然会把她吓成这样。

江英南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断安抚道:“没事,没撞到人,不用担心。”说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个中学生确实只是擦伤并无大碍,倒是江英南,刚才转弯转得急了点,把手腕韧带给拉伤了。为了安全起见,江英南还是带着那个学生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一路上,袁知恩没有再说话。

“没什么问题了。”医生将包好的药拿过来,嘱咐江英南,“这些天就不能开车了,一些重活也不要做,按时吃药,养几天就会好的。”

“谢谢,”江英南拿起药,拉着袁知恩,“走了。”

她的神情仍有些飘忽。

“知恩?”

“嗯?”

“走吧。”

“哦。”她回过神,挽上他的胳膊走出急诊室。

毕竟是撞了学生,怎么也要等家长过来后赔礼道歉。约莫等了十多分钟,倒是仲叔先来了,他是刚接到电话,知道江英南出了点状况不能开车,碰巧自己正在附近,就顺道来接他们一起回去。

仲叔看着江英南手上的绷带:“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

江英南倒是不在意:“仲叔,我已经是病号了,就不要再继续挖苦我了吧。”

“这事要让你爸知道,又得治你的罪了。”

江英南开玩笑:“所以我不是直接找您了嘛。”

仲叔无奈地指着他:“你这小子,就知道给我出难题。明天公司召开董事会,你这一手绷带,可怎么瞒得过去?”

江英南在长辈面前开始耍赖:“狗咬的?猫挠的?随你怎么跟爸说,反正你的话,他准信。”

仲叔拿他没办法,扫了一眼旁边的学生:“这位是?”

学生倒是伤得不重,只是腿上擦破了一层皮。不过也巧,说话间,学生家长已经赶到了医院。

学生父亲说话还算客气,他只想要钱。他上下打量了江家人一番,心中有数,于是来了个狮子大开口:“我孩子这次是真吓着了,你看现在都还没缓过神儿呢,要这么点补偿不过分吧。”

这种坐地起价的人,江英南见多了。

学生父亲见他不予回应,于是冲一旁的袁知恩喊道:“这位小姐,听说你也在现场,你来给评评理,我要这么些算多吗?”

被他这么一拽,袁知恩连忙抽出手。在她眼里,他的举动并不友好,她下意识地握着江英南的手,站在他背后。

江英南挡在了学生父亲面前:“这位先生,你说的赔偿我答应了,至于其他人就不必问了吧。”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学生父亲一脸堆笑,堪比川剧变脸。他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袁知恩,眼神似有疑惑,像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一二,江英南已经将字条写好递给他。

“直接到我公司去拿钱就好。”

学生父亲甩了甩字条:“这东西管用吗?”

仲叔说:“快收好吧,没有比这个更管用的了。”

接下来他们的交涉,在耳边的一言一语,说的是什么,袁知恩根本没有听进去,她想用手指堵住耳朵,可她不能那么做,她不能在江英南面前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我去趟洗手间。”她选择暂时离开。

“那我们在出车口等你。”江英南看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袁知恩,心里有些嘀咕,也不知她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仲叔说:“今天老爷子动气,别因为我又牵连到你们头上,你要准备带袁小姐回家,就小心点儿。”

“仲叔,这么说可就严重了,谁不知道你看着奈良长大,心疼他也是应该的。爸他就是说两句气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跟他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仲叔自然是明白:“你可以先回博物馆照应着,袁小姐这边我去送她。”

“不了。”江英南说,“我不放心,还是亲自去送她比较好。”

“英南啊。”仲叔有些感慨,或许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并不是真的般配,但是每次看到江英南如此热忱,也不忍心把冷水泼在他头上。

这位老先生从外面带回来的儿子,寻常百姓而已,粗茶淡饭的日子一夜间成了纸醉金迷,多少人能把持住,还真的很难说。但当江英南第一次站在江家时,他眼中没有对奢华的震惊和贪婪,有的是无比从容与淡定,好像这些财富与权力本该属于他,但是他不屑一顾。

那时,就连一向看人很准的仲叔,也捉摸不透眼前这所谓的江家继承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用一点一滴的行动扭转了整个江家对他的看法。

“你不是说刚才去接奈良了吗?怎么没见他?”江英南的话打断了仲叔的思绪。

“哦,他啊,”仲叔回过神,“在车上等着呢。”

袁知恩站在洗手台前,指尖颤抖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像上瘾的囚徒一样渴望烟草弥漫的味道,可手里的打火机扳了几次,都没有擦出火星。

她将它们重重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刚才那个人明明是……袁知恩拧开水龙头让水流得哗哗响,把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深呼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一点。

她真的不愿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些残留已久的事情,黑的,白的,让人抓狂又恶心。

袁知恩曾经画过一幅自画像,沿着面部中轴线分开的阴阳脸,一边是纯白,面颊带着微笑;一边是暗黑,嘴角流着鲜血。人们都说自画像是对内心的解读,放在她这里,也是一样。

洗手台的镜子里,袁知恩勉强给出了一个微笑。她不希望一会儿在面对江英南的时候,像刚才一样失态,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袁知恩收拾好仪容,突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蹭着。她低下头,原来是一只金黄色的拉布拉多,此时正拿脑袋蹭着她的裤脚,她往外走,它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也许是跟主人走丢了。

袁知恩想起包里还有一袋饼干,就拿出来掰碎了放在手心,小家伙吃得倒是很起劲儿。其实,她平时并不怎么喜欢接触小动物。

“牧牧——”是小家伙的主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袁知恩慢慢站起身,看着那个身影在光线下层层剥离,越来越近,直到轮廓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迎着阳光微微一笑,让她把半生的错愕,都写在了脸上。

背光里,瘦削的身形,栗色的头发,清澈的声音,眼前的一切让她想起了太多的东西,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努力而又谨慎地辨识着。

当脑海中所有的片段汇聚一线,袁知恩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一样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牧牧。”那人一叫,拉布拉多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捏捏它的耳朵,给出小小的警告,“要是再不听话,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说着,他仔细地拾起地上裹着包装袋的饼干,想要把它还回去,但向四周望了望,早已没了踪影。人呢?刚才还明明站在这里。

他牵着牧牧寻人未果,只好将饼干收好,又拍了拍它的脑袋:“走吧。”

今天便宜它的肚子了。

袁知恩的电话始终打不通,江英南几乎找遍了医院的洗手间,仲叔劝他不要着急,说不定是碰到什么熟人多聊了两句。

江英南又把电话打到工作室,仍然没人接。正在这时,他收到了袁知恩的一通短信。

“抱歉,我先回家了。”

江英南回:“到家了吗?”

“嗯。”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今天的袁知恩,有些怪怪的。

“这不没事了嘛。”仲叔打开车门对江英南说道,“别担心了,走吧。”

“怎么了小叔,人家袁大画家还没答应你呢。”坐在车里的江雅雨蔑声地笑了笑,“她是什么贞洁烈女吗,够费劲的啊!”

江英南一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说:“我们雅雨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别人的事了?”

“那怎么能叫别人的事呢?”江雅雨故意拔高了一个声调,“小叔,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对于江雅雨的冷嘲热讽,江英南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想要堵她的嘴简直轻而易举,他规整地坐在座位上:“雅雨,既然是一家人,你拿基金会的钱去给投资方做过桥款的事儿,怎么没告诉爸?”

果然,这就点到了死穴。

江雅雨立刻变了脸:“江英南!我用我自己家的钱,关你什么事儿?”

江英南才不会顾及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直坐在那儿闭目养神,更显得她像个恼羞成怒的小丑。

“行了,”对于这水火不容的叔侄俩,仲叔在中间没少调停,“都少说两句,奈良才刚回来,还没到家你们就要当他的面儿打一仗吗?”

江雅雨赌气把头扭向一边。

这个江英南果然厉害,连她只挪了两天的过桥资金也能查出来,江氏里里外外的事宜,大到集团授信,小到慈善基金会募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明知道这件事却不去老爷子面前告状,显然是要把力用在刀刃上,在关键时候将她的军。

这次,他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她轻而易举地失了方寸,就正中他的下怀。也罢,要算账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江雅雨很懂得进退。

“小叔,我刚才胡说的,你别介意啊。”

放在之前,江雅雨也许还会担心,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哥哥,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回来了,真假悟空也得斗上一斗,总不至于什么事都让这个私生子说了算。

北港市东郊,象湖别墅。

袁知恩将手机丢进竹筐,从橱柜拎了一个高脚杯,杯里的酒不浓,正适合她坐在阳台看看天边的夕阳。

上次有这样好的天气还是在青溪,她独自去乡下采风,车子停在山脚,崇山峻岭间她背着画板徒步攀登了四小时。

那里缺水,却偏偏起了青溪这个让人产生错觉的名字。

龟裂的土壤,赤地百里,姑娘们一生只有三次像样沐浴的机会,出生、婚嫁、入葬。

唯一的一条小溪,在离村子五里外的山涧中,每逢夏季,溪水才勉强覆盖河床。

几盒精致的头饰,几套像样的衣服,几个红包,姑娘们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墨镜、穿着皮衣的高挑女人。磨着茧子的手掌抚过丝滑的衣料,原来做模特儿,可以有这么大的回报。

袁知恩不会占人便宜,她给的价格公平合理,不会因为谁格外好骗一些,就真的那么做,她又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袁知恩承认,那是她几年来最愉悦的一次创作,她渴望且贪恋这种灵感迸发的感觉。相比于画室里腹肌腰线偾张的模特,她更喜爱青溪姑娘这种原始细腻的曲线美。

袁知恩留下名片,告诉她们,如果哪天来到北港,记得来找她。

与那些政商、文人宴会上的敷衍不同,袁知恩那番话说得诚恳,且发自肺腑。

两年过去了,她没有接到姑娘们的任何电话。是她们不愿意,还是被什么禁锢了双脚?

多半是后者。

身后的电视正滚动播放着白银市连环杀人案告破的消息,二十八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八年?

袁知恩翻着报纸,锋利的纸张在手上划出了口子,她将手放在高脚杯前,鲜红的血和杯中酒的颜色恰巧相似。她喜欢观察生活中的色彩,也沉迷这种疼痛的感觉,痛得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是真正活在这个世上。袁知恩默然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本想借着酒意入睡,却盯着天花板一直到了深夜。

那晚雨下得很大,她辗转反侧,吞了两片安眠药仍是不起作用,于是,她起身披了件睡衣,踱步来到一楼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江英南特意为袁知恩装的,打通了两间卧房,一面是书房,另一面是画室,简单却又特别,摆设装潢均出自江英南之手,他原本就是极有品位的人,这个礼物,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了解她喜欢什么。

袁知恩只拉开了画架旁的立式台灯,她提笔抹上油彩,笔尖却顿在半空迟迟不落。

钟摆嘀嗒嘀嗒,她大脑里一片空白。

画笔重重地掉在地上,油彩在地板上砸出了漂亮的斑点,袁知恩痛苦地把脸埋进手里。是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五个月了。

五个月,她一幅画也画不出来。

当初以第一名从国立美院大学毕业,国外进修,斩获国际知名亚历山大卢奇绘画奖。年少成名给她带来的不仅是多彩的光环,也是莫大的压力。

灵感匮乏,画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袁知恩最近将自己更多的时间浪费在了心理治疗上,当然,这一切,她都瞒着江英南。

包括她剽窃的那幅《失乐园》。

江英南说今天那幅画,拍出了600万的价格。

之前袁知恩不拿这幅画做展览,并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成果,偷了别人的梦想。

当时的她年纪小,一直以为有资格拥有梦想和荣耀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一个不知名的学生,摇身成了青年艺术家,拥有自己的工作室,把画展开到了天南海北,一幅画从2000块卖到了600万。

她活出了别人本该拥有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改变,却又不让她彻底地做一个改变?

其实不需要怀疑,从她在医院见到他的那刻起,她就确定是他回来了。一个人的样貌可以相似,声音也可以模仿,但是那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知恩图报,她给自己换了一个新名字,上帝听了,会原谅她吗?

同类推荐
  • 落花潭水无悔剑心

    落花潭水无悔剑心

    传说,世上最强的那柄剑,埋藏在一树樱花之中。有世人千方百计地去窃取,但是终未成功。只因,那柄剑的宿主,只有一人,那柄剑守护的,也唯独一人。这柄剑的主人,名叫贺云玄卿,这柄剑守护的人,叫素雨沐琴。“奈我是人,是修行者,是神,是鬼,我愿用我三生韶华,换你一世平安。我叫贺云玄卿,我是天下第一剑客,我的剑心只有一颗,那颗剑心,就是你。”
  • 闯进心田的小魔女

    闯进心田的小魔女

    她和他因一纸婚约被捆绑,原本回国解除婚姻的她经过许多事情最终爱上了他,原本要也要解除婚约的他却发现自己也爱上了她,并且双方不只是表面的这一个身份,身份成谜,她们是否会遵循本心呢?……
  • 桑恋榆之秋

    桑恋榆之秋

    一段凄凉婉转的爱恋史,爱情的种子,从发芽到成长都悄无声息。直到历经生死才明白,爱,没有界限。这段凄婉的爱情,叫做桑榆恋。
  • 遇见你就是欢喜

    遇见你就是欢喜

    【坑】【慎】认识的时候:“我给你夹菜吧。”“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我们不熟。”“……!!!”妹妹的时候:她夹了个菜,准备丢进他的碗里,他的声音飘来“注意口水。”“……!!!!”女朋友的时候:“我要吃排骨。”男朋友臣友乖乖的夹了送她嘴里,她愉快的吃下,夹了块排骨回送臣友,却在快到嘴里的时候收手,“注意口水。”冤冤相报何时了,越报越舒爽!
  • 六星社的少年们:寻星记

    六星社的少年们:寻星记

    在泽帛的帮助下摆脱咒语而从数千年睡梦中醒来的古波斯德西元帅,不远万里前往深圳找到泽帛,却因为打抱不平被关入拘留所,并在那里失踪。泽帛一家焦急地打探德西元帅的下落,不料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破门闯入,泽帛逃脱,父母被挟持。泽帛得到启示,想要找到德西元帅,救出父母,他必须完成一场星际之旅,而且这个旅程具有更大的意义:保护人文明和地球秩序。逃跑途中,他遇到一名叫牛皮唐的少年,这位少年曾在拘留所结识了德西元帅并与元帅成为好友。泽帛和牛皮唐最终找到了德西元帅,拯救了父母,获得六星社的宝物“时问之海”,并成为社内成员,即人类的维护者。然而,黑彗星仍蠢蠢欲动,六星社的另外五件宝物仍下落不明。
热门推荐
  • 日久生婚

    日久生婚

    要说横川最出名的千金是谁,无疑是顾千允。家道中落后,无数的人等着看她的好戏,可惜她就像踩了狗屎运,遇事总能逢凶化吉。后来顾千允背后的靠山曝光,众人瞠目结舌。傅沉之就那么牵着顾千允的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声音一贯清冷,“每一天,我们都在一起。”顾千允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丫的,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很早就有在一起一样,明明一开始冷的像块冰。(暗恋成真的故事,深情,女主不小白)
  • 七欢渡

    七欢渡

    她是四海八荒人人夸赞的才女,倾国倾城。他是四海八荒呲诧风云的妖帝,妖孽无比。第一次,他们在孟婆桥边相遇。第二次他们在天帝寿宴相见,她弹琴,他吹笛,天作之合。某一天,锦瑟拿着被烧毁的折子,“华年!,你竟把我珍藏多年的戏折子给烧了!!!”,塌上的男人贴在锦瑟耳边腹黑的说“那哪是戏折子,不是春宫图吗?不然我以身相许赔给夫人你好了?”…… 1v1男强女强,女主时而霸气时而沙雕。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基层工会日常工作手册

    基层工会日常工作手册

    为了把广大基层工会干部和职工的思想行动统一到党的十七大精神上来,把贯彻落实工会十五大精神落实到基层、落实到行动中,因此,非常有必要在新形势下加强基层工会干部培训与日常工作业务指导,使得基层工会能够不断推出新举措,指导基层工会工作在各方面的创新发展。
  • 官人,隐婚吧!

    官人,隐婚吧!

    对于自己没有夫君这件事,李梧一开始是坚信的,后来是怀疑的,再后来看着天天缠在自己身边的人,和被挤在一边的女儿,只想说一句,心好累。
  • 沙雕高中生的日常

    沙雕高中生的日常

    王喆,自称王者之剑,沙雕高中生一枚,“别的不说,哥就是拽”
  • 楚乌阁

    楚乌阁

    王朝初立,政权不稳,皇帝为巩固皇权,设立楚乌阁,为皇帝于暗处审视天下。青龙阁主商贸,白虎阁主军阀,朱雀阁主情报,玄武阁主刺杀。林令言家中遭害,一朝惊变,流离失所,为求大仇得报,踏入楚乌暗部,只为还家人公道。可世事哪有非黑即白,皇帝的暗箭也未必代表公道。刺杀忠臣、陷害良将、欺瞒诱骗,稳定皇权的楚乌利器真的还代表正义和道统吗?她要报仇怨,要将家国大义至于何处;她要保挚友,却必将违背师门意志;她要救同袍,难道要鸳鸯别飞……师非师,友非友,敌非敌,若道义也非道义,那便破山开路,改朝局,灭楚乌!
  • 古玩指南

    古玩指南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小娘子

    小娘子

    她穿过来之后,被逼着替姐出嫁最悲催的不是这个好不容易救好姐夫,阿姐也回来了为什么她还不能回家呢?
  • 民国穿越之无悔的选择

    民国穿越之无悔的选择

    一次偶然的穿越,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给予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也赋予了新的责任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