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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巡查员和野外旅行

雨季来临了,开车变得愈发危险。几乎所有车的雨刷都只是摆设,就算这样,他们还是风驰电掣地冲向马路,而且为了躲避大水坑在路上随意地左拐右拐。这儿的水坑很快就会积满水,稍不留心就会溅得整个前车盖都是泥。城镇周围经常能见到驴车,艾米尤其为那些可怜的驴子感到心疼。她注意到有些驴子的嚼子根本不匹配,它们嘴里有一小段已经勒进皮肤里了。有头脑的人用切割过的旧轮胎来做缰绳,也有的是用弹力绳、捆包绳或是其他一切可以做缰绳的东西。

艾米开得很慢很小心,想在路上给其他汽车和驴车留出足够的空间。她突然笑了起来,她想起以前自己总是对爸爸又慢又稳的车速很生气。和现在她开车的速度比起来,爸爸开车简直就像是一级方程式赛车了!

自从她开始自己开车,去学校的频率就变成了一周两到三次。她告诉所有人她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而且希望自己能让这里有所不同,即使是通过一种微不足道的方式。不过她来学校的频率变高,真实原因还是为了安吉丽娜。每次艾米一到学校门口,就看见安吉丽娜躲在栅栏旁边的灌木丛后面等她,艾米怀疑她是不是每天都坐在那里。

艾米一下车,安吉丽娜就会飞速跑过来,死死抓住艾米的裙子或裤子,然后直到艾米离开,她一刻都不会撒手。莫茨韦琪校长说她们不知道这个孩子从哪里来,也从没有人过来看望她。她只是成千上万被遗弃的孩子中的一个,想必还是艾滋孤儿,甚至她的年龄都是个谜。

每当艾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安吉丽娜就会爬上她的大腿,然后只是盯着艾米的脸。大多数时间,她就坐在那里吮自己的拇指,不愿意加入游戏当中。她就是想和艾米有亲密的身体接触,安静地在那里坐上几个小时。

某个夏日,艾米非常激动地到学校找莫茨韦琪校长和其他老师。一群爱尔兰来的巡查员第二天就会到这里。他们属于一个教会组织,这个组织过去曾经资助兴建孤儿院,现在他们想实地考察一下这里的情况,然后考虑他们该如何继续提供帮助。

孩子们被叫到水槽旁集中,老师们用力擦洗他们的脸,洗的都快掉皮了。然后把他们的衣服、裙子还有短裤都脱了下来,涂上肥皂使劲在水里搓洗。老师们派小一点的孩子去捡垃圾,而大一点的就去擦窗户拖地板。

艾米和其他太太来了这么多次,都没见过如此狂乱的活动,不过想着可以得到更多资助,为这次来访好好准备显然是值得的。艾米在非洲已经待了很久,她知道这场大规模的大扫除的诱因是什么,那是非洲最为普遍的诱因——为了更多的钱。

她没办法去责备他们。毕竟政府只给予极少的资助,甚至干脆没有资助。学校和孤儿院几乎都是靠着海外的基金会在运转。就在最近,邻国来了一队巡查员,许多欧洲教堂给他们提供资金,然后他们用这些钱给那些孤儿和被遗弃的孩子提供吃住。海外来的摄影师会真实地记录这些孤儿,他们会在镜头前诉说自己令人心碎的过往,比如说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被杀掉。还有些孤儿会讲述自己是如何照顾艾滋晚期或者患其他绝症的家人。

人们会捐助大量的钱,尤其在美国,美国人看到视频就会捐钱。除了有一次那个摄影师没有提前通知就回到当地,打算拍摄后续视频,却发现艾滋孤儿全都好好地和父母家人生活在一起,所谓的“孤儿院”只是借来应付考察的,所有的资金、员工都不见了。艾米猜这次巡查也是为了确保莫茨韦琪校长和她的同事们没有耍同样的把戏。

艾米答应第二天会过来帮忙迎接外国巡查员,而且会把他们的到访拍下来,以便她们把录影带拿回去。录影带可以向那些捐助的教堂证明,他们的钱没有被浪费或是花在了别的地方。

刚过十一点,一辆小巴从大门开了进来,六个人从车里爬出来,他们有些烦躁。艾米咧嘴笑了,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文化冲击。来了四个女人,两个男人,他们看了看附近光秃秃的场地,被灿烂的阳光晃得直眨眼。

莫茨韦琪校长说了很多欢迎的话,领着他们参观学校。当他们走过内院的时候,孩子们突然齐声唱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起摆动。虽然艾米之前也听过几次他们唱歌,她还是被那些稚嫩、闪亮、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小脸感动得要哭了。孩子们跟着音乐摇摆跺脚,一个老师走过来想让安吉丽娜也加入进去。

“来吧,为客人们唱歌。你学过歌词的。”她说。但是安吉丽娜紧紧地吮着拇指,拼命摇头,拒绝离开艾米的身边。

等孩子们的歌一唱完,他们就把长凳搬出来放在走廊上,让巡查员们坐。巡查员们感激地坐下来,用手帕和丝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艾米饶有兴味地观察到,两三个女士居然穿着紧身裤和皮鞋,她还看到其中一个裙子下面还有尼龙衬裙。没有人警告他们这里很热吗?难道他们之中没有人来过非洲?她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他们,在非洲唯一合适的服饰是透气的棉布衣服,而不是散热很差的尼龙制品。莫茨韦琪校长是她见过唯一一个穿着涤纶外套却依然很自在的人。

学校提供了点心,他们喝完冷饮,吃了饼干之后(他们都婉拒了喝茶),由老师领着开始参观学校,还有被用作学生宿舍的教室。

他们惊恐地盯着裸露水泥地板上又小又薄的床垫,还仔细看了看那几个黑色的大煮锅。他们还被带到了菜园,几个大孩子自豪而详细地介绍各种蔬菜。巡查员们似乎对教室缺乏教学设施的情况感到震惊。现在他们理解了,像实验室、礼堂或者体育馆这样的设施,学生和老师可能连名儿都没有听过。巡查员们看了那一堆孩子们自己做的玩具,同时也意识到这里教材和练习册紧缺。但是在校长办公室旁边一个锁着的柜子里,他们看到了三台崭新的电脑。校长解释说这是为了保障电脑的安全,而且每个孩子每年可以上一次电脑课。巡查员离开前,向校长保证会为学校筹集更多的钱。他们逐一和莫茨韦琪校长握手,对她的好客表示感谢,等他们回到爱尔兰以后,会立刻着手去筹款。

莫茨韦琪校长听了之后没明白到底能不能拿到钱。后来艾米跟她解释,那些人回去是为了尽快筹款,马上就会给学校钱。莫茨韦琪校长微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老师,所有老师都大笑起来,然后大声鼓掌和欢呼。

艾米用录像机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天值得纪念的几个时刻。巡查员上车之前,她把录像带拿出来交给了他们。

“当然,这不是一段精美的录像,”她解释,“不过总算是记录了学校和孩子们……”

“……还有那些歌声,”一位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女士打断了她,“他们唱得实在太动听了。”

“是啊,确实很动听。”艾米表示赞同。

当艾米开车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感受到一种人性的光辉,很久都没这种感觉了。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他们愿意帮助他人。而且她相信全非洲有许多像莫茨韦琪校长那样的人,他们为弱势群体和有需要的人们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等她转到主干道上时,她决心不再听信戴安娜还有其他太太们那种悲观主义的说法。她们未必是正确的,而且她们对非洲人民存在着偏见。就在今天,艾米看到了非洲人民的另一面,而这也给予了她希望。

周末的时候,俱乐部的气氛有些压抑。似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市区里的变化。当地人原本是友好而乐于助人的,现在却变得阴郁沉闷。大家都不想开口说话,而且似乎是一夜之间,很多外国人不安地发现自己被当作敌人看待。艾米对这种氛围感到尤为不舒服。

“不用太放在心上。”戴安娜说,她们刚吃过晚饭,正坐在走廊上喝着咖啡。男人们在屋子里商量着什么,艾米怀疑他们是不是向女人们隐瞒了什么。

“我们很难放心。”艾米回应。“昨天,肉贩差不多是把我买的肉扔给我,而超市收银的姑娘从头到尾一直盯着计价器,瞥都不瞥我一下。”

她的朋友点了一根烟说道,“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你以为你已经安定下来,开始觉得这里像家一样了,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当地人的态度转变,你就马上会明白,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永远都是。”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什么事都有可能。也许有人回到英国,在威斯敏斯特[4]说了一些关于姆图巴总统的坏话,结果整个国家都觉得受到了侮辱。也有可能是当地一些想要往上爬的政治家为了一己之私而煽动民众,这样他们就能得到更多选票。”

“你不是说这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对党吗?”艾米嘟囔着。

“当然没有,他们只不过是摆设罢了。要是他们真的获得了一些支持者,在下一次选举之前,他们和他们的支持者就会被‘说服’不要在投票的时候和执政党作对。非洲特色民主,和我们知道的民主完全不一样。”

“我现在理解得更深刻了。”艾米说,“我来这儿已经八个多月了。”

“天哪,有这么久了吗?”戴安娜感到很惊讶。“时光如梭啊,一转眼我们就又变老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艾米说,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吓着了。“好吧,当然不是真的,不过你懂我的意思。”

“当然,我当然懂。”戴安娜回答。“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啊,安妮和凯特过来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安妮的女仆从来都藏不住话。”

艾米已经认识了几个俱乐部的太太,她的社交范围也变得更为广泛。不过她和戴安娜关系最好,尽管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她觉得这是一种特殊的友谊。安妮和凯特找了椅子坐下来,她们都是三十多岁,而且在海外生活了很多年。她们都没有孩子,艾米也没问她们原因。她们总是长时间地待在一块儿,而且带来很多欢乐。

安妮把她美丽的短发从脸上捋到耳后,大声地说道,“我对自己的头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能相信吗,我的发型师居然跟我说他一个月之内都没有空!”

“这服务态度简直就是垃圾!”戴安娜也大声地说道。“他到底怎么了?”

“太荒唐了,”凯特说,“能从你这儿赚钱他应该开心才对啊。”

“快说把,安妮,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你从美丽那儿听到了什么?”戴安娜说的美丽就是安妮的女仆。

艾米听到这个名字就笑了:当地的女性都喜欢取一些不恰当的名字。美丽让她觉得像是一匹品种优良的马的名字。

“嗯,”安妮慢悠悠地开始说,同时顺着修长的双腿抚平自己的裙子,试图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美丽也比以前安静多了,不过我想应该和北方的人有关。”

“是姆恩图人吗?”戴安娜问,“他们是北方最大的族群,我记得是这样。”

“可能是吧,不过那里肯定发生了动荡,政府现在十分紧张。”

“我们一直就担心发生这种事,”戴安娜说,“通常来说几周之后一切就会平息。毕竟政府武装不太可能让反对势力自由发展。”

“是根本不可能。”凯特同意戴安娜的说法。“现在他们有借口派部队过去搞些小动作,任由士兵们强奸妇女,抢夺平民,拿点儿战利品。这样士兵们也会开心。”

“现在随处可见大量的战备物资。”艾米说。“我以前就经常看到持枪的士兵和奇怪的坦克,还有一些挂着‘禁止入内’牌子的军事区。他们肯定把财政收入的很大部分都花在了武器和其他战备物资上,从前就是这样,那时候还没有关于动荡的传言。”

“好了,我给你们说些开心的消息吧,”戴安娜说,“这周末我们可以去印坎德拉的度假村玩啦!”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做到的?”凯特开口问了,笑得无比灿烂。

“还没最终确定。”戴安娜也带着微笑。“都是理查德找的。他在城区碰到了正在采购的度假村主人。他们就聊了会儿,好像现在没什么外国游客去哪儿。可能现在度假村挺冷清的吧。”

凯特和安妮好像都很清楚印坎德拉,但是艾米完全是一头雾水。

“整个国家就只有两个现代化的度假村,”凯特解释给她听,“至少别人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我还没亲自去过呢。有人去过吗?”

艾米摇了摇头,戴安娜回答了,“我去过一次,差不多是三年前了,我们刚来这里没多久。那儿真是美丽祥和。而且他们不允许在附近狩猎,真是谢天谢地,不像河湾区,那儿就是专门为猎人们服务的。我保证我们会在那儿玩得很开心。”

“什么时候去?”凯特问。

“就这个周末,而且我相信这是个绝佳的借口,能让所有男人都暂时远离工作,放松娱乐一下。”

“我刚来非洲的时候还以为遍地都是野生动物,晚上的时候狮子都会到大街上散步……”艾米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但是她马上意识到这些话听上去一定很蠢,就没继续说下去。

“不用觉得尴尬,”凯特说,捏了捏艾米的手。“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城区里确实有很多危险的野生动物,不过都只是昆虫那样的大小!所有大型动物很久以前就知道要远离城市和农村。”

“那我们能看见传说中的非洲五霸[5]吗?”艾米问。她至少听过这个!

“可能吧,很难说。驾车开上一整天你也不一定能看到什么,除了能看到几头羚羊,这儿有很多羚羊。德克是度假村的主人,他通过追踪器能很清楚地知道哪里有动物出没。为那些可怜的动物祈祷吧。”戴安娜抿了一小口红酒,她很享受这些话所带来的刺激感。

“要是邀请我的话,我肯定会去,就算查尔斯去不了也没关系。”凯特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是。”安妮也这么说。“班吉要是想待在阿帕图继续工作,那就随他去吧,这样的邀请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在图哥多确实没有。”戴安娜说。“大多数其他的非洲国家都有发达的旅游业,而且国内的企业多数是由殖民时代留下来的大家族打理,这些家族以前就在当地有农场。那些国家在独立以后,都建立了野生动物保护区和保护协会。但是在这里,在图哥多,获得自由之后的斗争变得越发血腥而且旷日持久,这也导致了大多数外国人的离开。”

戴安娜的话让艾米震惊。她花了这么多时间来了解今天的图哥多,但是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它的过去。网络上会有关于这些的内容吗?她决定回到家就马上谷歌一下。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戴安娜继续说,“你可以在网上找到图哥多第一次选举前爆发战争的一些消息。”她说,“不过要是你见过德克和海伦,你会知道更多一手的消息。他们那个时候过得很艰难,直到卡瓦人最终取得胜利,建立第一个政府,他们的生活才好起来。”

“用他们所谓的‘民主’选举来建立政府。”安妮咯咯地笑。

“的确是这样,而且我们不用期待会有其他政党真正参政,只要姆图巴总统活着就没有可能,也许只能期待遥远的未来了。”

听到别人谈论图哥多和非洲,让艾米感到一种同志般的情谊。她发现大多数她遇到的外国人都和她有着相同的观点,尽管她们的年龄际遇都不相同。这些人来自同一文化圈,却因为自我选择,或是被选择而不得不生活在异域文化中,由此产生了一条强有力的情感纽带,将她们连接起来。她们不是一家人,但是某些时刻艾米觉得和自己家人比起来,她和这些非洲遇见的朋友更亲近。这个想法让艾米感到强烈的罪恶感。

周五的时候,乔纳森破天荒地很早就下班回家了。他们把行李箱扔到车上,然后就出发了。艾米来回整理了好几次行李箱。一开始,她在行李箱里塞进了短裤、背心和凉鞋。但是听了戴安娜的建议后,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然后又重新整理。这次她在里面放了长袖棉布衬衫,冬天晚上穿的羊毛毛衣,长裤长袜,舒适的鞋,一顶宽檐帽还有驱虫喷雾。她希望还有足够的空间放她的相机,不过实际上她只能放进去几卷没用过的录影带,三脚架还有相机本身,外置闪光灯只能放弃了。

“我都快变成一个丛林小子了。”她自言自语,她还放了几本书,打算一有时间就看。

他们在理查德和戴安娜家门前碰头。艾米、乔纳森、凯特、查尔斯、安妮还有班吉都上了一辆迷你巴士,理查德特地把它从公司业务中“解放”出来为他们的周末服务。

穿过阿帕图市中心,看着城区不断远离,他们每个人都情绪高涨。刚离开城市没多远,柏油路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砾石路,宽得让艾米惊讶。几辆车并排行驶,旁边有大群行人也绰绰有余,而且还能容得下羊群在路两边来回穿梭。

行至上坡路段,理查德减速行驶,路上有很多一堆堆的石头,路况非常不好。

戴安娜用保温瓶装了咖啡,还带了面包卷和几块乳酪蛋糕在路上吃。度假村在一百多公里以外,他们到那边得晚上了。

“天黑了我们怎么找对路呢?”凯特询问。艾米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她很紧张会在野外迷路,但又不想让别人这么认为。

“通过现代科技的帮助。”理查德回答,他突然转弯避开一个大坑,然后减速跟在一辆驴车后面。驾驴车的两个人友好地挥手让他们先走。“德克给了我他们的坐标,”他继续说,“导航系统能准确地带我们去那儿。实话和你说吧,其实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出发得很早,所以太阳落山前就到了。基本上都是直行,只有几个地方需要拐弯,不过正因为拐对了弯才能到达正确的终点。”

尽管乔纳森和艾米来图哥多已经一段时间了,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城市和郊区。艾米知道有些无畏的探险者几乎每周都会开车出去一趟,不过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这么干。在她丰富的想象中,迷路或者被野生动物吃掉这种念头已经足以让她精神紧张了。不过作为团队的一员,她觉得安全得多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去野外。

她怀抱着相机包,祈祷自己能抓到一些不同凡响的镜头。国家地理杂志,我来了。她这么想着,看着周围不断后退的景色做起了白日梦。城镇边缘还有一些像样的农作物,但是他们现在离城镇很远了,自然植被变得越来越茂密。尽管如此,艾米惊讶地发现大概每过几百米就能看到人类活动:一个农妇跟在她丈夫身后,被一大捆柴火压弯了腰;一个老人骑着驴,朝迷你巴士这里庄重地点点头;一群年轻少女头顶着装满水的五升装塑料桶,优雅稳健地走着。继续向前,路边有一群小男孩在滚铁圈。

“要是卫生部门看见了,肯定会气得背过去。”查尔斯这么说道,他们都大笑起来。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当理查德从大路转向一条小路的时候,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连绵的树木像是一把巨大的黑伞盖在他们头顶,艾米不断告诉自己要勇敢。这可比周六晚上在卡斯尔布里奇的小酒馆附近瞎晃悠危险得多。

突然,他们发现前方有几点灯光闪烁,时隐时现。直到他们拐了一个大弯之后,度假村终于出现了。

“欢迎来到印坎德拉度假村。”凯特念了路牌。“嘿,我们已经到了!”她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喝酒冲凉了。”

黑暗中难以看清度假村的全貌,不过就艾米现在看到的部分来说,简直和旅行社橱窗里的非洲展示照片一模一样。中央是一个庭院,周围有几个用石头建的、小而简陋的茅草屋。远处还有一个大房子,她看见宽敞的走廊上有一个接待处,紧挨着还有酒吧和晚餐餐桌。

非洲的夜晚吵吵闹闹,和她期待的静谧夜晚相去甚远。知了叫个不停,树叶发出沙沙声,她还能远远地听到动物的咆哮和痛苦的嘶吼。茅草屋不远处有着巨大的暗影,艾米觉得在他们营地周围肯定有着大型的野生动物,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饥饿地徘徊着。这时她才意识到周围没有铁丝网。这样不是很危险吗?要是那些动物心血来潮想要穿过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它们吗?她紧挨着乔纳森,觉得和他在一起至少感觉安全一些。

德克和海伦从楼梯上走下来,还有两个黑小子也走了过来,开始搬车上的行李。

“欢迎欢迎!”德克说。“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三间茅草客房,离酒吧和餐厅都很近。想去哪里或者要做什么都可以问杰弗里和卡里布,他们会带着你的。”

艾米他们的房间在左边,最靠近主体建筑,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即使如此,一想到去酒吧还是要在黑暗中走上一段,她就觉得极为不安。杰弗里拿着他们的行李进了茅草屋,她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进入屋里,她惊讶地停了下来。外面看起来粗糙原始的茅草屋,里面却别有洞天:地板用的是陶瓷砖,家具用的是上漆木材,宽阔的床上雅致地铺上了罗兰爱斯的印花床单,搭配风格一致的窗帘,轻柔的羽绒被和枕头更是让人忍不住想立刻躺上去。浴室用一面半高墙与卧室隔开,里面还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漆黑的夜色,艾米觉得有点儿可笑,又觉得震惊。窗前有一小段窗帘可以拉起来,她希望窗帘足够宽,至少别让她洗澡的时候被被人看到。

“这儿实在太美了!”她感叹道。“这才是我想象的非洲,这才是我想象中她应有的样子,可不是阿帕图那样的!”

乔纳森跟着她也走了进来。“即使这儿有危险的野生动物四处闲逛,随时想着把你一口吃掉也没关系吗?”他和艾米打趣到。

“你别吓唬我。我会一路上都躲在你身后,要是先把你吃了,它们肯定饱得吃不下我了。”艾米不安地笑了笑。

“好了,我们先去酒吧喝两杯,那样你就会平静一点了。”乔纳森说着就走出了门外。

“等等我啊。”艾米紧跟他身后。

当他们穿过中心区时,艾米看见戴安娜举着一个火把,这样就能看清前方的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心想。

“完全是为了保证我不会被蝰蛇绊倒。”戴安娜欢快地说,“我总是想知道自己踩在什么地方,特别是晚上。”

“这儿晚上还会有蛇吗?”艾米咽了咽口水。她一直都想着那些大型的野生动物,反而忘了还有这些小东西。

“这儿经常有蛇出没,不过不用这么担心。”戴安娜大笑起来,“一有风吹草动它们马上就逃走了。”

“除非它们觉得这儿有吃的。”理查德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

艾米紧紧抓住了乔纳森的手。当他们终于走上酒吧的阶梯时,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艾米他们和其他人一块儿喝了酒,还吃了晚餐,现在艾米总算放松些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变得更勇敢了。毕竟外面还有海伦和德克呢,所以肯定没那么危险,她现在就像摇篮里的宝宝一样安全。

海伦朝她看过来,对着她微笑。“这是你第一次到丛林里旅游吗?”她轻声问道。

“是的。”艾米说。

“第一次可能会有些受打击,”海伦说,“我一开始住到野外的时候也总是精神紧张。德克的家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代人,而我是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

“那你也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

海伦伸出手,捏了捏艾米的手。“当然,我能理解。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过我现在反而觉得野外比城市安全得多。”

“你有没有过,呃,在危险的……”艾米越说越小声。她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合适。

“有几次差点就逃不掉了,不过幸好有德克在身边。他对动物的习性一清二楚,知道它们可能会做什么。动物们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而且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人类的准则更加文明。”

“我觉得自己对未知有一种恐惧。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十足的胆小鬼。”艾米说。

“不会的,”海伦微笑着说,“这很正常,几年之后你就对自己当初如此不安感到惊讶了。非洲会让你成长。”

这些话再一次让艾米想到,一旦你开始在海外旅行和生活,那么你退休之前肯定一直都会在海外。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这样生活。

德克对这儿简直无所不知。他还拿出一张大表,上面显示了他们可能会看见的动物。“知道你看见的是什么总是有帮助的。”他解释到。“我们总是远远地就能认出一头雄狮,不过你知道吗,其实参与捕猎的主要都是母狮子,而当她们辛苦捕杀猎物之后,雄狮就会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等它吃饱了,母狮才能进食。所有雌性一起协作真是太让人惊讶了,她们有自己的队形,如果可以的话就会散开包围猎物。不过她们杀死猎物的方式实在太低效了,主要就是咬断猎物的喉咙,这需要掌握一些窍门,首先要跳到猎物的背上,比如说一头角马或是非洲水牛,然后伸展身体咬住喉咙,让它们因为流血过多或是窒息而死亡。”

“它们每天都要捕猎吗?”艾米问。

“不是每天都需要。主要看它们饿不饿,还有狮群有多大。”德克回答,“一次成功的捕猎可能够一个狮群吃上几天。不过它们并不总是能杀掉猎物。它们的猎物可能会逃脱,狮子也会被挣扎的角马踢伤。要是它们营养不良,那就很难有力气捕猎成功。”

“要是雄狮非常独裁的话,它可能就会像‘狮子分肉’[6]的故事里一样,只留给母狮子和小狮子极少的肉。”海伦补充到。

“而且还得提防鬣狗、豺狼还有秃鹰来抢肉吃,所以它们可没什么机会坐下来悠闲地吃晚餐,可怜的东西。”德克微笑着说。

“我现在都有点儿同情它们了!”凯特大笑起来。

“我可不这么想。”艾米说,“就算被圈养,它们的生育率依然很高,而且它们也算不上什么濒危物种。”

“的确是这样,不过你知道吗,在南非的克鲁格国家公园,大部分狮子都染上了肺结核,现在已经变成很严重的问题了。疾病对当地狮子的数量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这儿也有同样的问题吗?”查尔斯问。

“不幸的是,这儿的政府根本连像样的调查都没有做。他们对野生动物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德克回答。

“按理说,这儿应该是有相应的政府部门来管理野生动物,不过那个部门似乎根本不管事。”海伦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里连兽医都没有,”德克继续说,“缺乏专业人员,你怎么开展保护野生动物的项目呢?”

查尔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非洲人完全不珍惜他们唾手可得的旅游业机遇,即使这可以带来成千上万的外汇收入。这是常识了。”

“说得太对了,”戴安娜说,“即使是莫茨韦琪校长,在首都开学办校的一校之长,听到欧洲、美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没有非洲五大兽的时候,也会显得很惊奇。我都怀疑她对整个世界的大小有没有实质的概念,对其他国家以及那些国家的人民和文化有没有了解。”

“这些我们肯定是通过电视和网络了解的,我们在这儿遇到的人也有相同的信息获取渠道吗?你太想当然了。”班吉说。

“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理查德说着站起身,“明早再见了,各位。”

让艾米放心的是,所有人都准备离开了,她很愿意和大家一起走过那段黑暗的路。毕竟人多势众嘛。她这么想,然后他们各自回到房间去了。

艾米发现房门和地板之间有着很大的空隙,她很害怕,晚上会不会有蛇从那里游进来呢?她一把抓过床单,把门缝塞得严严实实,希望可以把所有不速之客都拒之门外。她转过身发现乔纳森在看着她,他慢慢地咧开嘴朝她笑起来,然后耸了耸肩。

“好吧,你肯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了。”艾米说,“但是不要忘了我的想象力有多丰富,而且未雨绸缪也不为过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乔纳森抗议到。

“你用不着动嘴。我能看穿你的心思!今晚我绝对睡不着,眯一会儿都不可能。任何时候,有任何动静都会让我精神紧张。”

“你看不穿我的心思。”乔纳森说。“我有个主意,可以帮助你心宁神安地入睡。过来,我告诉该怎么做。”

即使在他们做爱之后,艾米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能睡着。她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睛离开门缝,她想知道是不是有东西想要推开床单,从门缝里钻进来。然后,突然间天就亮了,清晨的第一声鸟鸣让她感到自己安然无恙,也没有被蛇咬。

大家都同意第一天简单休息一下,然后晚上驾车到处逛逛。不过周日的时候凌晨起床去水源附近看动物。

睡了懒觉之后起来吃早餐,艾米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放松享受这里的一切了。当她意识到灌木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时候,她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反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海伦说的对,这里可能有危险,但那都不是人为的,他们不需要担心人为因素。她注意到在度假村工作的图哥多人和她在城市里遇到的有很大不同,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海伦。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图哥多主要有三个部族,”海伦说,“卡瓦人、姆恩图人还有卢韦博人。卡瓦人是最大也最优秀的部族,而且尚武好战。你在首都以及大城镇遇到的一般都是卡瓦人。姆恩图人大多住在北方,他们很懒散,爱好和平。总的来说,除了偶尔会有些小冲突,他们和卢韦博人相除的还不错。”

“这儿工作的人都是同一部族吗?”查尔斯问。

“是的,而且我们对此很满意。他们都是卢韦博人。可能都属于一个大家族。每个部族都会有很多大家族或是小部族。我们的员工都来自于一个关系庞杂的大家族如果其中一个辞职了或是死了,马上就会有另一个冒出来,我们都不用打招聘广告!而且要是卢韦博其他分支的人流浪到这片区域,他们马上就会被驱逐。”

“我想古代英国肯定也有很多部族做着同样的事。”艾米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部族制度在非洲依然盛行,这减慢了他们发展成为第一世界国家的步伐。同时也助长了腐败和贪婪,部族从不想着发展进步,部族的长老总是害怕某一天会被推翻。”

“你怎么能区分不同的部族呢?”艾米很想知道这一点。

“我们可能没办法一眼就看出来,”海伦说,“不过当地人一接触就会知道,他们的语言有所差别,所以通过说话的方式能够分辨,他们的服饰也不太一样,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部族标记。”

“你说的是那些脸上的疤痕吗?”

“是的,你可能会觉得那是年轻男人打斗之后……”

艾米大笑起来。“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有些人晚上喝醉了就顺手抄起刀划的,不过我后来看到越来越多脸上有疤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在脸颊和手臂上划上标记是图哥多部族的诞生礼,不过越来越多受过教育的人现在不遵守这个习俗了。即使他们遵守某些习俗,比如说行割礼,他们也会去医院,绝不会在丛林里找一个老人,让他用生锈的小刀伤害他们最最宝贝的孩子!”

艾米又笑了起来。她喜欢海伦,她很接地气,干净清爽,比她在图哥多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放松自在。

“你在这儿生活了多久?”她问。

“快十年了吧,”海伦回答,“而且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生活,要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一定会难过得心碎。我们每个月都会去一趟阿帕图,我不喜欢在那儿看到的人和事。首都好像把所有最坏的人都吸引过来,不过我能理解,许多人都是去争名逐利,或者是得到更好的教育。在那儿待上几个小时我就受不了,必须得回到丛林来。”

“你的员工们读书认字吗?”

“他们刚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会。所以我就开了课教他们,不过我只能用英语教他们。德克能说流利的当地方言,我一点儿也不会。不过我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能把学的文字运用到他们自己的语言上。图哥多语没什么文字系统。”

“我猜不会。”艾米以前从没有想过类似的事。这个国家有近三千万人口,大部分都是文盲,书籍和杂志在这里几乎没有市场,她看到过的书籍杂志也都是英文的。

“部族文化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欧洲人当年瓜分非洲大陆的时候,并没有考虑每个部族的地盘。所以你现在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同一个部族,却被人为划定的国界隔离开,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中。这也导致了冲突——部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冲突。这不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确实很难,”艾米说,“我还从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这些事都不简单,是吗?”

“是的,有时候我就自私地希望,我和德克能平静地在这里生活,周围是我们热爱的野生动物,只要有足够的客源维持生活就行了。至于外面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关心。”海伦接着去厨房去看午餐准备得怎么样了,艾米考虑自己应该继续追问,了解更多一点,还是逃避现实更加明智呢?她觉得自己还是想了解更多,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去干什么?赶飞机回伦敦吗?不过,要是她的家庭和她的财产一直都是在非洲呢?她觉得这里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外来人口,在历经多次内战和政权更迭之后,依然埋头耕种着脚下的土地。对他们来说,故乡反而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地方。他们了解并且热爱的那些人和事都存在于异乡的土地上。

戴安娜和她说过,海伦和德克的孩子都被送到约翰内斯堡的寄宿学校,不过假期的时候会回到度假村。显而易见,孩子们也没有忘记对于非洲野性的热爱。我觉得他们只是习惯了而已。艾米这么想。但是以后呢?海伦和德克几乎不会去招揽游客,而且政府随随便便一个糟糕的举措就会让他们的生意雪上加霜。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保障他们自己、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的生活呢?

艾米环顾四周。茅草屋旁的火焰树亭亭如盖,树顶橙红色的花朵犹如火焰,鲜艳夺目,远远看去就好树枝都着了火一样。

一只鹰从她头顶上方飞过,优雅地在暖洋洋的空气中滑翔,用锐利的眼睛找寻着猎物。突然,它俯冲到一堆石块后面,只听见一声尖叫,然后它又飞了起来,爪子里有一只还在挣扎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这是绝佳的例子,印证了大自然的残酷无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吃和繁殖。现代人早就把这些原始教条抛在脑后了,艾米想。天哪,离开城市还不到十二个小时,我就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了!也许是因为亲近自然?不过人类其实也没有把这些原始的生存状态抛得太远。只是人类变得不那么诚实,会把自己的欲望隐藏在魅力、礼貌和友善的面纱背后。

艾米继续信步闲逛,最后坐在游泳池旁。她对于这样的独处时光感到很舒适。她看着远方的草原和金合欢树,感到自己的身心无比放松。

我真是太幸运了,她想,多少人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受自然呢?悠闲地坐下来,思考着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她回想起故乡的人们,在站台挤公交挤地铁去上班,然后在办公室的小格子里坐八个小时,下班回家又被家务包围,最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直到睡觉。她现在坐在这里,周围是那些几千年都没有什么改变的鲜活生命。两相比较,她觉得故乡的生活实在太肤浅了。

艾米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像昨晚那么精神紧张了。当然,白天肯定比晚上让人放心。不过她也开始理解,就在度假村外面,这个离最近的城镇也有数十英里外的地方,它有一套不成文的行为准则,虽然原始,不过很好理解而且颇具深意。捕猎觅食或是保护幼崽,动物们各取所需,绝不过多索要,生命和自然依旧平衡和谐。

午饭摆在走廊的餐桌上:有新鲜水果、冷盘肉、刚出炉的热面包还有果汁。吃完之后去游泳,然后睡个午觉,醒来就已经太阳落山,他们准备开车去冒险了。

当艾米爬上路虎准备开始她第一次野外冒险的时候,她非常紧张。她太想和非洲的野生动物亲密接触了,但她原本是希望自己在一辆全封闭的车里,而不是没有车顶和车窗的越野车。

他们最先碰见的是一对长颈鹿,安静地站在一棵金合欢树旁,伸长脖子寻找树顶最嫩的枝丫,然后用蓝紫色的舌头优雅地将叶子卷下来,细嚼慢咽地吃着。艾米抬头看着它们黑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在这儿,在野外,动物是有尊严的,而这种尊严在动物园永远看不到。

在远处,他们看到一小群非洲象,不过它们在峡谷的另一边,要靠近它们太麻烦了。他们还看见许多不同的羚羊,例如汤氏瞪羚,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会跳着逃离,它们跳得特别高,就好像脚上有翅膀一样。

德克说黄昏时刻是动物们最活跃的时候,它们会外出觅食或者去水塘边喝水。德克就好像百科全书一样,他能认出不同的动物,说出它们的名字、习性、生命周期、孕期以及它们爱吃什么。

“我们尽量不去打扰它们,”他说,“有时候我们会看到一些幼嫩无助的动物因为干旱或是缺少食物而死去,那真是让人心碎。我们不会去帮它们,我们一直提醒自己,尽管这个生命消失了,尸体却可以给其他生命提供食物。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一想到我们浪费了这么多资源,我就觉得羞愧。”戴安娜说。他们的路虎刚穿过一片干涸的河床。

“也不知道是其他生物被人类灭绝,还是人类会更早一步自取灭亡。”乔纳森说道。

艾米惊讶地看着他。也许他们都感受到了野性生命的宏大与美丽。她以前从没有听到乔纳森说这样的话。我可以确定,她想,这绝对和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看动物世界完全不同。虽说不论在这片草原还是非洲大陆,他们其实都是局外人,不过此时此刻,他们都变成了自然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当地人再也无法忍受白人的存在而把他们全部驱逐,谁还会关心这里的野生动物呢?它们是不是会被当作野味而屠杀,直至灭绝?艾米一阵战栗:她可能会成为亲近非洲野生动物的最后一代白人,这好像是某种特权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们在太阳出来前又开始了野外冒险,德克带他们去了一个水源,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观察。一只母狮子悄悄走近水源旁的几只羚羊,艾米惊讶地看到,那些羚羊只是稍稍挪动了位置。她本来以为其他的动物都会马上四散而逃,但是它们都出奇的平静,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突然,一只猎豹冒了出来,向一只处在队伍边缘的葛氏瞪羚冲了过去。那只瞪羚马上向后跳开,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但是猎豹的速度明显更快,它慢慢接近了瞪羚。瞪羚和猎豹消失在一排灌木丛后面,他们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没过一会儿,一群非洲水牛过来喝水,吓跑了水源另一边的其他动物。他们后来还看见一只孤独的犀牛,不过它一下子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们结束了清晨的驱车冒险,回到了度假村吃了早餐。艾米愉快地发现,这里提供了典型的英式早餐:培根、煎蛋、香肠和土豆。他们吃完以后,德克提议出去散散步,他会给他们看一些植物和小型动物。

“人类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他说,他们正走过一片河床。“他们与自然和谐相处,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栖息地。”

“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简直太神奇了。”凯特说,她指的是周围这片大草原。“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找不到吃的,也看不到可饮用水源。”

“我们确实找不到,不过如果你熟悉当地的植物,了解动物的习性,也知道怎么找到并且存储饮用水,那么就算是看起来如此贫瘠的地方,也能提供你所需的一切。”

等他们回到度假村,艾米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非洲荒野的事。和这片大地上消失的古人类一样,德克的家族也将他们的知识经验代代相传。沙地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艾米几乎都注意不到。但是德克却能从这个凹陷知道,哪种动物在多久之前曾在这里经过。他与其他的生物共同分享这一小片土地,而且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眨眼间,周末就结束了,他们不情愿地整理行李,坐上迷你巴士驶回城市。一路上,他们还看到四头非洲雄狮,以及神出鬼没的非洲豹。当艾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大象的时候,她实在太惊讶了,这里的大象几乎是她以前在笼子里看到的三倍大小。是不是动物园的铁栏杆和围墙让大象看起来变小了,也让她感到更安全呢?

艾米现在开始了解,对这些动物而言,城市的水泥丛林远比非洲的原始丛林危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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