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看到牧云和小伙伴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不时兴高采烈地用手比画着什么,直到一个路口,伙伴和她作别,牧云继续朝家走去,脚步轻快,仍然别着那个青苹果色的发卡。傍晚的太阳在云层里穿行,时隐时现,把光亮不时镀上她的耳畔,脖颈上的绒毛似乎闪烁着金黄色。
有那么几次,我走得稍快了些,几乎能感觉到刚刚流过她身旁的空气,听到了她在哼着歌“太满太满干……”不由得放慢速度,被落远几步,再跟上去。
她率先走进楼道,听得出每节楼梯只迈四步,想必是一步迈上两级台阶。很快脚步声停下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我驻足,以避免脚步声被她察觉,虽然略略有些遗憾,但是想到能遇见她,并一路“同行”已实属幸运。
奇怪的是,许久之后并没有门开的声音传来,我屏气倾听着,不禁想,因为行踪暴露,牧云可能正在颦眉俯视自己,不由有些紧张和沮丧。想到自己尾随者的糟糕形象被尽收眼底,悻悻琢磨着赶紧摸进家算了。正在我轻轻地拿出钥匙打算开门时,钥匙在锁眼里急促摩擦的“锵锵”声从楼上传来,却仍然没有开门声,取而代之的是喘息声。我持钥匙的手停下了,感到很好奇,从楼梯扶手间的缝隙,向楼上望去,并没有看到牧云的脸,稍稍放下心,继续听了一会儿,仍然是喘气的声音,且越发粗重。我诧异地悄悄走过家门,向楼上走去。
我几乎从未越过自己的家,去到楼上的陌生世界——除去拿着漫画书边走边看错过家门时——我从未想过要干预那里。我想,那天一定是对我一贯看不上眼的勇气,临时光顾了我,向我怯懦的脚上注入了动力,使它们迈到了属于牧云的海拔。我看到牧云正佝偻着身子,把头以一种难受的姿势贴在锁钥旁,焦急地晃动着。她此刻的形象,与我以往看到的,大相径庭。
此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艰难地扭转头,看着我,说道:“请帮帮我!”她的铜钥匙卡在了锁眼里,进退维谷,而钥匙串在一根挂在脖颈的绳子上,绳子的长度恰好促成了这尴尬的一幕。
我走上前捏住钥匙柄,几次试图用蛮力拔出,发现钥匙处在一个既不能旋动,也不能拔出的,和主人一样的尴尬位置。牧云先前攥住钥匙的手,本能地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估计是防备我的力道透过钥匙绳勒疼她的脖子。一筹莫展之际,我感到牧云口鼻的气息近距离地呼在我脸上,温热潮湿,加上她的头发不停地摩擦我的耳际,我感到一阵阵发痒,便将头侧着挪开一些。我看到了她颀长睫毛点缀下的乌黑眸子,和洁白皮肤上发际处的细小头发。我还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当真不能分辨是牧云的还是自己的,感到一阵阵不知所措,好似正值窘迫境遇的人是我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我要先把绳子从你脖子上摘下来。”
牧云轻声“嗯”了一声。
我放下铜钥匙,从她脖子上捋顺绳子,握在两手中,轻轻地向上拉,绳子卡在了她的耳朵上。我对她说:“把你的头向下低,不要较劲儿,那样耳朵会疼。”
牧云低着头边喘息边回答说:“你摘吧,我的耳朵很软的。”
我将绳子和钥匙擦着牧云的耳朵摘离了她的头部,指尖感觉到她的耳朵像水果软糖般柔软冰凉。
被解放的牧云,扬起头大口呼吸着,脸蛋儿因为刚才的焦急,变得白里透红,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和她四目相对,颇有些不自然。她嘴角微微上扬,对我感激地笑了笑。我转过身,继续处理门上的钥匙,心里放松了许多,轻轻拧了几下,并借势将钥匙露在锁眼外、没被牧云插入的那一毫米行程捅到底,手指随之一转,锁舌“当”的一声跳开,屋子里的光从逐渐开启的大门缝隙,依次洒到我们的脸上。
牧云拍着手高兴地说着,太棒了!我慌张地说了句,不用谢。牧云接过钥匙,推开门,说:“今天多谢你,要不我可惨了!”随即进了屋,手拉着门冲我笑着。
“你唱的‘太满太满,干’,是什么?”我没话找了一句话,应付着局面,同时迈开腿下楼。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问我到底爱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