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铺就是当铺,还是从南朝南楚那里传来的新鲜物什。据说南朝广川王萧宏靠这营生强取豪夺,金银满屋,奇珍异宝比之金陵台城皇宫里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派了家奴往别家门上上贴一张当券便把人驱赶出去,霸占别人产业实在是惹得天怒人怨,连一向对宗室优容有加的萧毅也看不下去,封禁了金陵多半质当铺。不过新的商业模式总是传播的很快,出使南楚的高官贵胄们发现这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很快将这种新玩意引进到了中原交汇处商业繁荣的洛阳。
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洛阳东市汇聚而来,各色铺子中来自四方的货物琳琅满目,小二们扯开了嗓门卖力招揽着顾客。
“南楚上等丝绸!便宜卖啦!”
“蜀地红锦,四十贯一匹!”
......
红底白字约莫一丈见方的当铺招幌在风中摇摆不定,南绸质地让着家质铺明显高了同行几个档次。按照市价,这么大幅江南丝绸,就值三十贯。
“文记质铺?”李信望着这巨幅商幡几个大字,有些疑惑。
“郎君当何物?”
门口迎宾的堂倌看到李信和身后捧着个檀木大盒的婢女小蓉,觉得生意上门便出言招揽。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发现李信面露犹疑,又补充道:“我家质铺是宇文将军产业,端是童叟无欺......”
“右屯卫大将军,门下省侍中宇文德?”
李信脑海里冒出个人名来,不过自己这样的落魄勋贵之后那是没有机会见到这等红得发紫的顶尖门阀人物。
堂倌收了些许笑意,小心提醒道,“小郎君还是莫要直称我家主人的名讳为好。”
李信连忙拱手致歉,当着别人家仆直呼别人名讳本身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何况是当朝二品实权开府将军。上柱国、许国公,右屯卫大将军这三个哪一个都是能把人吓死的高位。
听到李信当的是件狐裘,堂倌便引二人在大厅坐着,自己绕到柜台后,对着管事说了点什么。只见那掌堂的管事点了点头,这才又从后堂领了个青袍长须老者过来。
“当何种狐裘啊?”
等到茶水伙计上了团茶汤和四色点心,老者这才发话问道。
遇到专业人士最好多听少说,尤其当铺之中猫腻很多,说漏了嘴被人当成不晓行情的憨货宰了,那就太过冤枉。
“老伯亲自己看罢。”李信也不多言,只是朝身旁侍立的小蓉使了个眼色。
檀木盒子打开,伸展开来的洁白狐裘宛若水银扑面而来,老者瞪大了瞳孔,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
这样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的狐裘必是极北苦寒之地白狐皮毛所制,仔细摩挲又无丁点孔洞破损,定为完整狐皮连接。内衬用的又是上好绸料,缝制精细,估计是大富大贵之家豢养的名家所制,极为难得。
“咳咳......”老者是皮草行当的老江湖,自觉有点失态,立刻收了颜色,恢复到滴水不漏的神情,又打量了李信主仆二人衣着几眼,断定李信是某个落魄高门子弟,便出言试探,“小郎君要当多少钱?”
“老伯你觉得值多少?”李信尝了口细红漆盘中的桂花糕,觉得并无后世那般沁甜,没有白砂糖的糕点还是失了几分味道,于是兴趣索然,随口将皮球踢了回去。
“两百贯?”注意到李信将普通人家平常难以吃到的上等桂花糕咬了半口便放下,老者更加确定李信身份就是个败光了家产的高门子弟。
“少了?”
“三百贯?”
老者拎着白狐裘目不转睛,加了一次价,不过李信从这老者面部表情中读出,这白狐裘可不止这个价。
“小蓉,收拾东西,走!”端是后世砍价套路。
白狐裘被小蓉从老者手上夺了去,装进盒子,主仆二人起身欲走。
“慢着!”老者跟着站了起来,拦住二人,嘴角蠕动了片刻,肉痛道:“六百贯!”
“待客不诚,还说什么童叟无欺!”
狐狸狡猾不易捕捉,狐裘已是难得,这卖相极佳的纯色白狐裘更是有价无市,极为稀有。李信作势要往门外去,却被老者紧紧拉住,“七百贯,不能再多了,质当铺也要赚钱。”
店内客人伙计都被这样的高价吓了了一大跳,纷纷驻足侧目。老者不顾周围异样眼光,牢牢抓住年轻人的衣袖不放,朝着掌事频频点头示意,这是个好生意,七百贯不亏!
这可能就是当铺最高的行价了,毕竟不是绝卖,是要比外面皮裘店便宜。
“好!成交,速速取七百贯出来,钱货两清!”
听到李信这话兀愣子言语,堂中连着伙计掌柜都捧腹大笑。
“小郎君,七百贯钱,得用牛车来拉。何况拉着七百贯钱招摇过市,不怕招惹了强人?”有好事者出言揶揄。
老者也是忍俊不禁,“立了当券,便换了金子与你,怀里揣着,既轻便又安心呐!”
“老伯所言极是,鄙人倒是孟浪了。”李信弄出个笑话,脸上发红颇为尴尬。
伙计端来笔墨,李信在券上签下自己大名,掌柜管事也落下当铺印鉴,一单生意就这么在欢乐中完成。可是事态很快有了出人意料的转折。
“是什么皮毛值得上七百贯?取来观摩一二可否?”
人未到言先行,几名牛高马大的家奴拥着一金带峨冠华服公子不紧不慢从阁楼走了下来。前面一疤脸家奴径直上前抱了檀木盒,取出狐裘展开给这贵人细细察看。
这种拖长腔调,故作姿态之人往往不是易于之辈。李信紧紧眉头,等着事态发展
“小公爷!”
堂内诸人都是一齐躬身行礼道。李信扫了这同龄贵公子一眼,发觉这人脸色青白,脚步轻浮,除了瘦削一点像极了自家被酒色掏空的兄长。
贵公子如同先前老者一般眼睛眼睛亮了刹那,上手摩挲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将狐裘披上试了一下尺寸,这才朝左右得意道,“这好物件才配得上吾母!”
“小公爷好眼力!”
左右奴仆都是献媚。
贵公子自顾着打量洛阳难得一见的纯色狐裘,头也不抬,“取一百贯与他,让他背回去。”
他刚才分明听见了楼下言语,此刻却是用施舍的语气。言下之意老者是个吃里扒外之人,而李信则是个应该被宰的蠢货。
大堂里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众人都是不知所措。有精明的客人感到接下来会上演巧取豪夺的戏码,而双方都是腰中带刀之人,血溅五步必会殃及池鱼,还是走为上策。顿时除了远离柜前的几位客人,其余人等都是鸟兽散。
出门便遇到此等狗血事,李信觉得今天真是坏运气,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权豪之家,不想立刻撕破脸皮。于是拱手上前,提醒道:“这位仁兄,谈好了七百贯,签字画押已毕,还是莫要修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