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慕若初心念雪狼,武松劝阻不住,陪她到后花园去看雪狼,这雪狼见了慕若初,激动万分,欢腾嚎叫的围着她转,却似知道她身体孱弱一般,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扑上去与她耍闹。慕若初亲自喂了两条羊腿,看着它吃了,又陪它呆了一会儿,方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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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起,武松到提刑衙门里下了文书,并邀请诸同僚晌午来初园饮酒,送过请柬,便早早回家了。
慕若初令常远将东京带回来的礼物拿去锦园送与武大夫妇及如嫣七姐妹,并将武松升官一事告知武大夫妇,带他们来家一聚。令刘实到织女坊带几个绣娘来家,为武松做官帽,攒造蟒衣玉带。
因素儿识字,头脑聪慧,慕若初欲让她代自己打理织女坊,因令小红叫她过来。
素儿来后,慕若初说道:“我预备将织女坊交由你打理,你需每日后晌去店里合账,若有事,能解决的,你拿主意便是,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你若肯应下,我每月再与你十两银子,你可肯吗?”
素儿忙跪下磕头道:“初姐姐吩咐,奴自当尽心竭力替姐姐分忧,断不敢受那十两银子。”
慕若初搀她道:“哎!你快起来,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那十两银子本是你应得的,不可推辞,只要用心便是。”
正说着,就见刘实带了玉娘并三个绣娘来到初园,玉娘先走到后面见过慕若初,寒暄罢,慕若初问道:“胡氏姊妹如何不来?”
玉娘叹息一声,道:“上月初八,她两个辞去绣娘,被东城外十里坡的赵员外买回家做妾室去了。”
慕若初闻言,沉默片刻,无奈一笑,说道:“随她们去吧,但愿她们有个好前程。我如今身体有恙,就叫素儿代我打理织女坊吧,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和她说,同我是一样的。”说罢引素儿与诸位绣娘见过,对小红道:“你去看看二哥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叫他来我这里一趟。”小红应着去了。
慕若初让玉娘等人坐下,令杏儿上茶,询问织女坊这几月的情况,素儿在旁听着。
须臾,武松走来,玉娘等人与他量体,选布料颜色花样,商议定后,拜辞离去。
送走玉娘等人,武松坐在慕若初一旁,问道:“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早饭吃的什么?”
慕若初点头笑道:“回了家,精神觉得清爽了,连食欲也旺盛了,清早喝了一碗杏儿熬的燕窝粥,还吃了好几块桂花糕。”
武松一脸欣慰道:“如此便好,不如趁着现在不太热,我陪你到后园走走。”
慕若初道:“不劳二哥了,我早叫常远去请大哥大嫂回来,这会子也快到了,二哥替我出去迎迎他们吧。”
武松眼神一黯,道:“也好。”说罢起身离去。
却说常远来到锦园,先找园仆将礼物搬到渡船上,撑船来到青竹居。
如嫣此时正倚在窗前,双眉不展,斜托香腮,望着远处出神。就见一个渡船的婆子走来唤道:“慕东家府里来人了,姑娘们可方便传他进来?”
如嫣听见,不由眼眸一亮,仔细听去,院子里闲坐的桃花、莺莺等人问道:“慕姐姐府里的人?可是慕姐姐回来了?”
婆子道:“是,慕东家昨儿回来的,今日特意派家人送礼物来与各位姑娘的。”
桃花一听,欣喜道:“快叫他进来。”随即抬头向如嫣闺房道:“大姐快下来,慕姐姐派人来了。”说着又使莺莺去叫其他姐妹。
如嫣早已披了衣服下楼,众人齐聚院中,须臾,常远并两个园仆抬着各色大小锦盒走来。常远向如嫣等人道:“这些是我们主子命我送与诸位姑娘的礼物,请几位姑娘笑纳。”
如嫣问道:“你家主子如何不来?”
桃花搭腔道:“是啊,慕姐姐怎不亲自来见我们大姐?”
常远道:“我家主子在东京时不小心被毒蛇所伤,昏迷月余方醒。如今大病初愈,还需在家调养,这才托我来见诸位姑娘。”
如嫣听罢吃了一惊,忙问道:“阿初中了蛇毒?如今可大好了?不行,我要去看她,你快带我去见她。”
常远道:“既如此,姑娘稍等片刻,我家武二爷升做本县副提刑,小的要去接了武大爷武大奶奶回府中一聚。”
如嫣道:“你先去接武大哥,我换身衣服便与你们同去。”说罢转身就往屋中走。
常远唤道:“如嫣姑娘,你的礼物——”
如嫣头也不回道:“春花,替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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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日光渐烈,慕若初才做完拉伸运动,热出一身汗来,于是令杏儿弄了一碟剥好的冰荔枝,坐在窗前芭蕉树下的藤椅上一面手执团扇扇风纳凉,一面吃着冰荔枝。
可巧小红从前院走来,一眼瞧见她吃冰,唬了一跳,连忙走上前道:“初姐姐!阮大夫嘱咐过,不许你吃冰,你怎么忘了!”说着上前夺过荔枝碟儿,喊了杏儿出来,怒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让初姐姐吃冷食吗?你怎么反拿这冰果子与她吃?”
杏儿委屈道:“我看姐姐热的厉害...那荔枝只冰了一会儿——”
小红怒目圆睁,厉声道:“以后这样寒凉的东西不许给主子吃!你为图主子欢喜,全不顾她身体康健不成!”
杏儿鲜少见小红动怒,唬的低了头不敢言语,手足无措的揉着衣角,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慕若初忙上前陪笑道:“你别责怪杏儿,是我强迫她弄些凉果子与我吃的。今年入夏以来,我都没吃过冷食,偶尔吃一次不妨事的。”
小红激动道:“初姐姐,你怎可如此轻怠自身?若将来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慕若初心头一暖,眼神歉疚的看着她道:“让你忧心了,我今后不吃冷食便是。”
正在此时,忽听远远的有人唤“阿初!”
慕若初循声看去,正见如嫣大日头底下沿着石子路走来。一面欣喜喊道:“嫣儿!你来了!”一面起身迎上去。
小红见如嫣来了,向杏儿道:“别哭了,去烹两盏茶,再端些糕点果子来,这里你伺候着,我去前厅看看。”
杏儿擦擦眼泪,应了句是,朝着厨房走去。
如嫣见慕若初面颊消瘦,眼圈儿乌黑,身子单薄如柳叶,不禁失声道:“你...你怎么...”话未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慕若初走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嫣儿,许多时日不见,我甚是惦念你哩,咱们回屋里说话吧,别在这毒日头底下站着了。”说罢挽起如嫣的手进到卧房,走到碧纱窗下湘妃榻上坐下。
慕若初见她泪眼含颦的望着自己,宽慰道:“嫣儿不必担心,我的身子已经大好,再调养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我在汴京桃圣斋看见一方上好的洮砚,想着你素日爱写诗词,特意买来相赠,你可喜欢?”
如嫣道:“我急着来见你,还不曾见你送的礼物,既是你精心挑选的,自然合我心意。”说罢顿了顿,凄然道:“武都头不让我问,可我忍不住,阿初我问你,你和南宫离究竟是为什么和离?”
慕若初脸上笑容一僵,撇开目光看向窗外,窗前的两株翠绿芭蕉枝繁叶茂,绿荫映进房中,亦如她心中布满阴霾。沉吟半晌,她低低道:“嫣儿,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提及此事。”
如嫣知道自己触动了她心中深长的伤痛,又是悔,又是怨,又是痛,不禁掩面低低哭泣。
慕若初鼻尖一酸,伸出手轻抚她脸颊,柔声道:“嫣儿不必忧心,我会好的。有这么多人关心我,我又岂会不好呢?”
正说着,杏儿外头走来,道:“初姐姐,二爷领着大爷大奶奶往这边院里来了。”
慕若初应道:“知道了。”随即起身对如嫣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走出房间,将武松三人迎进月仙堂坐了。
武大一见慕若初,大惊道:“老天爷唉!妹子怎么瘦的皮包骨了!”
武松道:“大哥没见她昏迷时的模样,盖着衾被,和床一样高,如今已经恢复许多了。”
慕若初窘迫笑道:“哪里有那般夸张,二哥单管胡说。”
四人坐着叙旧,不一会儿,素儿又走来回话:“冯大官人和梅先生来了。”
慕若初道:“快请他二人进来。”
武松起身道:“我亲自去迎。”
不多时,冯、梅二人随武松进到月仙堂,慕若初笑吟吟招呼让座,并叫杏儿将东京带来的礼物拿来,送与二人。
梅、冯二人见到慕若初,亦是惊诧不已,细细问了半日。
众人坐着叙些别情,谁都没有提及南宫离,显然是武松提前知会过了。
其间时时有人进来通传,武松只说将宾客领至前厅看茶。
坐了一会儿,梅龙笙道:“若初身体虚弱,恐累乏了,咱们去吧。”
武松款留道:“请诸位到前厅,中午就留在府上吃杯酒水吧。”众人应是,与慕若初告辞,随武松往前厅去了。
邻里乡亲听闻武松升官,都带礼物前来道喜,前厅至门首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十分喧闹,后院却是蝉鸣阵阵,静怡闲适。
慕若初与如嫣在房中用过午饭,令杏儿拿些茶果点心,到后花园蓬莱亭上坐着下棋。
园中花草娇妍馥郁,亭中凉风习习,两人坐在亭中下棋,雪狼懒散的卧在慕若初身旁小憩,时而有蝴蝶飞来,停在棋盘上,如嫣便手执团扇扑蝶玩耍。
不觉已至黄昏,天边斜阳给园中万物罩上淡淡的金黄色,如嫣抬眼看慕若初,晚霞将她的脸颊映的绯红,眼眸亦染成琥珀色,她不觉看的痴了,慕若初发觉,疑惑道:“嫣儿怎么这样看我?”
如嫣微微垂眸,说道:“我在感念上苍,还能让我再见到你,再与你这样下棋谈天。”
慕若初笑了:“是该感念,能活着回来,能再见嫣儿,真好。”
正说着,素儿走过来道:“大爷大奶奶要走了,叫我问问,嫣儿姑娘可要一同回去?”
如嫣方起身道:“那我就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你也要快些养好身子,姐妹们都盼着你来呢。”
慕若初道:“我会尽快养好身体,如今伏天暑热,你别来回跑了,当心受了暑气。”
如嫣不语,转身离去。慕若初跟上,执意送她至门首,见武松正站在马车前与武大说话。慕若初令素儿将如嫣扶上了马车,嘱咐几句,又与武大夫妇道了别,方令常远驾车离去。
慕若初从后园走到前门,双腿有些发虚,武松见她站立不稳,扶住她道:“可是累着了?别在这里站着了,我扶你回去吧。”
慕若初笑着摇摇头,抽出手臂道:“素儿扶我回去就好,二哥去厅上招呼宾客吧。”说罢扶住素儿,朝府中走去。
当日这酒宴从晌午开始,迎来送往,宾客不断,直到二更时分方散席。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微雨,送走宾客,武松踉跄着脚回到后院,远远看见慕若初房中还亮着灯,犹豫半晌,还是朝着望月小筑走去。
行至窗前,看到窗纱上映出慕若初的影像,她正坐在案前执笔发呆。
武松不由得停住脚步,呆呆的立在窗下凝视着她的影子发怔,浑然不觉身上已落下一层薄薄的雨珠。
一声叹息从窗纱里传来,就听她幽幽道:“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武松听罢,眼中闪过愠怒,迈步来至门前,推门而入。
慕若初惊诧的看向门口,见是武松沉着脸走来,还未近身,已闻到浓浓的酒气,身子不由后退,“二哥怎么这早晚来我房中?宾客都送走了?”
武松径自走到榻前,挨着她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慕若初被他看的心惊,勉强挤出一抹笑,声音有些颤抖:“二哥,你忙了这一日,快些回房歇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武松直直的盯着她,心中有一团火在翻腾,他想把她紧紧桎梏在自己怀里,不准她再逃走!可她是如此脆弱,他怕自己轻轻一碰,她就会从内到外,支离破碎。
两人相对而视,一个防备,一个灼热,良久无语。
“我们成亲吧。”武松开口打破寂静。
慕若初一愣,支吾道:“二哥,你...你醉了...快回去吧。”
武松道:“不管是醉是醒,我心中所念,唯你一人。你不必急着推拒,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慕若初眼中流露出歉疚与痛苦,望着他摇了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与他对视。
武松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苦笑一声道:“是我不好,又招你落泪了,病中不可忧思过度,早点歇息吧。”说罢起身,跌跌撞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