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腊尽春回,锦园迎春早开,自元宵节后,日日游客不断,临近几个县里的乡绅贵胄皆慕名而来,笙歌萧笛,叫卖嬉笑之声不绝于耳,极是人烟热闹的去处。
却说二月过半之时,冯少游五娘子病殁了。临去时,冯少游不在家中,这五娘子躺在病床上,浑身瘦的皮包骨,还苦苦央求看月儿一眼,李芝兰吃她求不过,抱了月儿到她床前。月儿一见五娘子形同枯槁的模样,骇然大哭起来。五娘子哀而无泪,望她半晌,忽然目露凶光,抓起她的嫩手狠狠咬下去。
李芝兰见了,大惊失色,忙命众丫鬟抢过月儿,看其手臂,紫红牙印触目惊心。气的腿软,待要骂她,向床上一看,这五娘子却已魂归地府了。
冯少游归家得知此事,气的暴跳如雷,不叫办丧事,只令人一副破草席卷着抬出去烧了,城外乱葬岗一埋,连个牌子也不曾立。
一日三月佳节,春光明媚,景致芬芳。锦园中翠依依槐柳盈堤,红馥馥桃杏争春,桂花树下紫丁香,芍药蒲中八仙洞。
满园里莺声燕语,杨花纷飞,一派春意盎然,美不胜收。竹篱茅舍酒旗儿叉,云霞翠轩连接殿宇,碧湖中烟波画船不绝。
这日清早,慕若初起来洗漱罢,走到妆台前梳妆,就见妆台上放着一枝赤金桃花簪子,因问道:“阿离,这可是你送我的?”
阿离走过来笑道:“是,这簪子是我亲手打的,钗头桃花也是我亲自描画的,可合你心意?”
慕若初不胜欢喜,笑道:“我甚喜欢,你与我簪上吧。”
南宫离宠溺一笑,小心翼翼将簪子与她簪在鬓边,问道:“初儿的寿酒想摆在何处?”
慕若初一愣,才恍然道:“原来今日是我的生日!我竟浑忘了。那便摆在锦园吧,也不需大办,只知会大哥大嫂、二哥、少游、龙笙这几个亲近的一同吃顿寿酒便是了。”
阿离笑吟吟镜中望着她,道:“好,我这便去写请柬。”于是走到书房写了请柬令常远一一送去,又嘱咐小红,待武松归家叫他往锦园去。
安顿好,慕若初与南宫离赶马车来到锦园,慕若初道:“我去看看嫣儿,等会儿找你。”
阿离拉住她道:“你亲我一下再去。”
慕若初在他唇上吧唧响亮亲了一口,笑嘻嘻下了马车,走到湖边乘船往青竹居渡去。
原来早几日,慕若初令花匠在湖中栽了一片荷花。与如嫣七人商议后,又在青竹居院里搭个葡萄架,旁边搭了架秋千,栽几株西府海棠并几棵桃树,篱墙依势种一墙木香花,如嫣窗前几株大叶芭蕉,其他姐妹窗前依着各人喜好分别栽了马缨花、金边瑞香、凤仙花、紫薇花。后院石子路两旁种些青草绿藤。
走进青竹居,就见桃花抱着一只大白狮子猫正坐桃树底下,正看梅儿和灵儿荡秋千,看见慕若初来了,笑道:“哟!寿星来了。”
灵儿听见,住了秋千,走过来神秘兮兮道:“慕姐姐,俺们大姐为了与你祝寿,可准备了许久哩。”
慕若初好奇道:“哦?准备了什么?”
灵儿笑道:“说不得,横竖今晚你就知道了。”
慕若初笑道:“我问嫣儿去。”说着往如嫣房间走去。
进屋上得楼来,就见如嫣正对镜梳妆。笑道:“这早晚才起?”
如嫣镜子里望她一笑,道:“寿星老儿今日倒勤。”
慕若初笑道:“听灵儿说,你为我准备了寿礼,是什么?”
如嫣绾了一窝丝杭州缵,正拿簪子比对,听见这话,嗔道:“这歪剌骨,这等碎嘴!我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告诉你。”
慕若初笑道:“这般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莫不是嫣儿要以身相许?”
如嫣转过头瞪她一眼,脸颊绯红道:“呸!青天白日的,就来调戏我。”
慕若初陪笑道:“好妹妹,我逗你一逗,别恼嘛。”说着走到妆台前,拣起一枝金累丝点翠的珠钗,说道:“这根发钗堪配嫣儿这身衣裳。”
如嫣笑道:“你既如此说,便与我簪上吧。”
慕若初真个拿起珠钗,与她簪在云髻上,又拣了几个花翠点缀。
正簪着,就听楼下梅儿等人唧唧喳喳的走进来。如嫣夺过慕若初手里的花翠,自己戴了。
只见众人手里拿着寿礼走来,无非是些香帕汗巾,花翠首饰之类。慕若初道谢着收了,坐了一回,嘱咐大家晚夕到七仙楼的福熙阁赴宴,便作辞去了。
乘船靠岸,到杏花林里赏玩一会儿,才迳往七仙楼来。经过商街时,商户纷纷作揖问好,慕若初也笑着回礼,直走到武大炊饼铺,武大见了她,满面堆笑道:“寿星好啊!”
慕若初笑道:“大哥,下午做多些炊饼,叫两个伙计来替你买一晚,你和大嫂晚夕都来七仙楼吃我的寿酒吧。”
武大笑道:“我知道了,你嫂子正要和面与你做寿面哩。”
慕若初笑道:“有劳大哥大嫂。”
正说着,就见南宫离打西北走来,问候过武大夫妇,便望慕若初道:“你今日来的倒早。”
慕若初望他笑道:“你从哪里来?”
南宫离道:“清河县来了几位秀才,包了桃花坞办诗词茶会,我才去迎待了他们回来,你不知,这的商户们,一大早就送来寿礼,你好名望啊。”
慕若初吃惊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今日生辰?”
南宫离摇头道:“我也不知,想是你的平生事迹早已流传甚广了吧。”正说着,就见常远走来,回道:“今日梅先生,冯官人,西门官人并几位娘子,花大娘子,周守备夫人,张团练夫人皆有寿礼送到府上。”
慕若初一听,不禁蹙了眉,望阿离道:“我并没告诉他们,他们如何知道?这倒是我失礼了。”
南宫离笑道:“这也无妨,我再将隔壁聚贤阁定下来,咱们现在便写请柬与他们便是。”
于是两人走回七仙楼书房,写了请柬,叫常远一一送了去。
傍晚时分,客渐渐来了,慕若初迎堂客至福熙阁,南宫离迎官客至聚贤阁。须臾设下美酒佳肴,端的白玉碟内堆麟脯,紫金壶中贮琼浆。堂中琵琶筝琴,丝竹管弦,奏得天籁之音。
当晚来的官客有武大、武松、冯少游、梅龙笙、周守备、张团练、西门庆、应伯爵、花子虚。堂客有吴月娘、柳香莲、李瓶儿、李芝兰。
慕若初问武大嫂子如何不来,他只说哑娘腼腆,不惯来的,慕若初再三请她不来,只好作罢。
当晚全场每张席上,南宫离都赠了一壶羊羔酒,并六碟精细果品。
众人传杯换盏,正饮酒间,就见堂中舞台上忽然一静,随即传来悠扬的碧玉萧声。众人不由禁声向台上看去。
就见如嫣仙肌胜雪,宫鬓堆鸦,一袭白衣仙裳,腰系白绫翩然而至,启朱唇唱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满堂皆静静看着,慕若初更是看的如痴如醉,听的如梦似幻。
如嫣唱到“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一句时,抬眼看向慕若初,见她一脸痴相,不禁红了脸,一曲唱罢,翩然飞去。
随即台下满堂喝彩,无不赞叹。有人说:“如嫣姑娘这扮相,活脱脱像小龙女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随后桃花等人轮流献艺罢,迳往福熙阁来,与众夫人见过礼,挨着慕若初依次落座。
慕若初拉着如嫣一脸仰慕道:“嫣儿!你真如书里走出来一般!这便是你为我准备的寿礼?我太喜欢了!”
灵儿笑道:“我们今日也是头一回见,素日大姐都关起门来偷偷练习,不许我们偷看哩。”
桃花嗔道:“东家眼里只有大姐,咱们也唱了祝寿词,你就没见?”
慕若初陪笑道:“自然见了,多谢诸位妹妹费心思与我祝寿,来,我敬诸位妹妹一杯。”说着替众人斟了酒,举杯共饮。
李瓶儿笑道:“锦园七仙果然一个赛一个的美,这如嫣姑娘,更堪称绝色。”
柳香莲接道:“是哩,似如嫣姑娘这等绝色佳人,不知引得多少公子王孙牵肠挂肚,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去。”
如嫣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言语。众人吃了一会儿酒,慕若初起身道:“我往间壁去敬一杯酒就来,各位慢用。”
一旁的丫鬟听了,忙走过来拿过自斟壶,殷勤道:“奴替主子筛酒。”
慕若初点点头,拿了自己的酒杯走到聚贤阁。一脸笑意走上前道:“承蒙各位高邻挚友看得起我,亲自来与我上寿,我敬诸位一杯。”说着令丫鬟斟酒。
丫鬟先与她满斟一杯,又与众人杯中续满,大家举杯一饮而尽。应伯爵笑道:“嫂子好生厉害,与南宫大爷两个把这锦园经营的这等红火,满县的人都称赞的了不得。”
慕若初笑道:“还要依仗应二哥多多引荐人来才是。”
与众人闲谈了几句,慕若初便告辞回了福熙阁,仍旧与妇人们围坐吃酒。
吃了不多时,慕若初渐渐觉得头晕晕的,十分不自在。如嫣见她脸色泛红,眉头紧锁,问道:“阿初,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慕若初扶额道:“我只觉头晕目眩,像吃醉了。”
如嫣诧异道:“依你的酒量,这点酒哪里会醉?”
柳香莲在旁看到,说道:“慕娘子可是身子不适?莫不如到楼上歇息一下。”
李芝兰也说道:“是哩,咱们都不是外人,妹子若不自在,快去歇息吧,休要强。”
如嫣道:“走吧,我陪你去歇歇。”
慕若初只得歉道:“那便对不住各位了。”于是起身,如嫣和丫鬟扶着她寻了间客房歇息。
慕若初躺在床上,对如嫣道:“你去吧,我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如嫣道:“我在这陪你。”又吩咐丫鬟道:“你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来。”丫鬟应着去了。
慕若初望她道:“你去吧,你在这里,我倒心不安了。”
如嫣听了,只好道:“那我过会儿再来看你。”然后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如嫣走后,慕若初愈发觉得头昏脑涨,身体热的冒汗,掀了被子,仍觉燥热难耐,便要解衣衫。
正在这时,隐约听见门口有丫鬟与人说话的声音,随即房门打开,有人进来。
慕若初只当是丫鬟,口干舌燥道:“水...我要喝水...”说着转头看去,朦胧中,只觉这身影高大又熟悉。
慕若初警醒起来,甩甩头,眼睛努力聚焦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失声道:“二哥!?你怎么会来我房间?”
武松此刻也是懵懵懂懂,满面通红。他看见床上的人是慕若初时,也吃了一惊,立刻道:“初儿?!你如何在这里?我...我不是有意的,我这便出去。”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却发现门被外头锁了,登时警觉吃人陷害了。怒不可遏,抬腿想把门一脚踢开,却不想这条腿竟似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武松心中大惊,伸手去推,却发现周身使不上劲儿,身体里的躁动愈发难以抵抗,他踉跄坐在地上,声音嘶哑道:“初儿...我...我们...吃人陷害了!”
慕若初脑袋轰的一声,自忖是谁要害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颤抖着起身缩在角落,问道:“你如何会来这房间?”
武松艰难道:“是...是个丫头...带我来的。”
慕若初声音尽量冷静道:“二哥,我们不可着了歹人的道!”
武松看着床上面颊绯红,乌发散乱的若初,身体的反应愈发强烈。他眉头紧锁,抽出短刀,在手臂上尽力划了一刀,顿觉清醒。喘息着说道:“初儿放心!我就是一刀结果了自己,也绝不伤你半分!”
慕若初吃了一惊,失声道:“二哥...不要做傻事!”
两人就这样煎熬着,时间仿佛停了一般,不知熬了多久,忽听门外乱嚷嚷的,随即门被人从外轻易拉开,武松直直倒出去。
“二哥!?初儿!?”
“二郎!?”
“阿初!”
慕若初听见南宫离、武大郎、如嫣的声音,心中一喜,颤声道:“阿离!”
冯少游等人不便入内,便在门首查看武松伤势,阿离、如嫣等人急朝慕若初奔来。慕若初如得救一般抱住阿离,委屈道:“你终于来了...”
阿离心疼问道:“你怎么样了?”
慕若初难受道:“有人...给我...和二哥...下药...”说着推开他道:“二哥...割伤了自己...你快去看看他...”
西门庆、冯少游等人早已扶起武松,听她如此说,西门庆道:“方才告诉咱们慕娘子与武都头私会的丫鬟在哪里?快把她押来拷问!”
冯少游听了,忙出去,叫来一群小厮去找,又叫人将锦园郎中叫来。
须臾郎中走来,替武松包扎了伤口,诊了二人脉象,说道:“二位被人下了分量十足的烈性春药。”说着从医箱里拿出一瓶药丸,道:“将这丸药拿凉水服下,一个时辰可解。”
如嫣忙拿过丸药,与慕若初服下。武大也拿了一丸与武松服了。
南宫离轻抚她脸颊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慕若初双眼可怜兮兮望着他摇摇头,南宫离心中一颤,附耳轻声道:“那我们就不忍了。”说罢用衾被将她掩住,拦腰抱起,对冯少游道:“冯兄,这里交给你了,我带她去歇息。”说罢抱着她朝外走去。
冯少游愣了半晌,怔怔道:“哦...好....”随即令人扶着武松,随武大回铺子去了。
花子虚在旁唏嘘道:“这武都头果真不是凡人,竟这般有定力。”
西门庆忍不住嘀咕道:“若是旁人便罢了,这慕若初可是他心尖上的人,他竟也耐得住。”
冯少游沉声道:“就因为她是若初,武都头才会这般不要命的忍耐。”说罢向众人笑道:“实在对不住各位,各位请回雅间自便,恕我不能奉陪了。”
西门庆识趣道:“罢么,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意想不到,你自去忙吧,俺们自个外头逛逛。”
众人也纷纷告辞,只西门庆、花子虚、应伯爵往前头桃花坞去了,其他众人并女眷皆坐马车回城去了。
这如嫣怏怏回到青竹居,一夜不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