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直到红日三竿,慕若初方悠悠醒来,略动了动,便觉浑身痛楚袭来,蹙眉“嘶”了一声。
南宫离笑吟吟看着她,柔声道:“醒了?”
慕若初瞅他一眼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我只觉得身子骨都散架了。”
南宫离无辜道:“这如何怪我...”说着将被子掀开,露出胸膛与她看,说道:“这是谁作下的好事?”
慕若初见他胸前咬痕、抓痕鲜红夺目,不禁红了脸颊,撒娇道:“我...我是吃人下药了,你是趁人之危!罚你去打水来与我沐浴。”
南宫离宠溺笑道:“好,我这便去打水来。”须臾亲自提了两大桶热水,倾在浴桶里,两人一同沐浴罢,穿戴整齐出来。
下楼阶时,阿离见她扶着扶栏,缓缓下阶,便要抱她下去。慕若初想到昨日被南宫离大庭广众之下抱上楼去,已是羞于见人了,眼下坚决不肯再让他抱,坚持要自己走,阿离只好在旁护着。
待要下到一楼大厅时,就听见西门庆厅下叫道:“南宫兄弟,慕娘子,你夫妻俩可算起了。”
慕若初见西门庆满眼戏谑,登时红了脸,硬着头皮走过去道:“西门兄怎么还在这?”
西门庆是风流场上的老手,见她面色含春,腰腿软绵,如何不知?心下暗想:若能叫我在她身上快活一回,死也值了。
如此想着,笑意愈发浓了,说道:“我昨日喝多了酒,就宿在这里了,也才起来,吃些羹饭便走,两位也过来用些吃食吧。”
慕若初道:“不必了,西门兄慢用,我们还有事,失陪了。”正说着,只见冯少游外头走来,看见慕若初,忙走过来道:“若初,我正要找你。”
南宫离先问道:“可查出是何人下的药了?那丫鬟可找到了?”
慕若初向西门庆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与冯少游,道:“喝口水再慢慢说来。”
大家依次坐下,冯少游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说道:“我带人十里八乡搜了一夜,寻那丫鬟不到,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查了园中杂役册子,竟没有登记此人。今早我和武都头到衙门报了案,已经画了肖像,各县去通缉了。”
慕若初沉吟片刻,问道:“那药究竟如何下的?为何只有我与二哥吃了,别人都没事?”
冯少游道:“我派人检查了昨日用的杯盘碗筷,发现那自斟壶有问题,原来那是个鸳鸯自斟壶,一半是下了药的酒,一半是没下药的。定是那丫鬟拿来,刻意与你和武都头下了药。”
慕若初听了,冷哼一声,道:“这人想必对我有所了解,却也是一知半解。”思忖半晌,对南宫离道:“阿离,我去找嫣儿说话,你自去吧。”南宫离点头应道:“你去吧。”又对冯少游道:“劳你跑了这一日,回去歇息一日吧,这里有我。”
慕若初望西门庆笑道:“西门兄慢用,我便去了。”说着待要起身,只觉身下一阵刺痛传来,疼的她不禁蹙眉闷哼一声。
南宫离忙扶她道:“初儿!是不是伤着了?我先带你瞧大夫去!”
慕若初登时赧颜汗下,低着头不敢看人,羞怒道:“你闭嘴!我没事!”说着甩开他逃也似的去了。
冯少游与西门庆两个面面相觑,怔坐了半日,西门庆留二人一同吃了饭,方告辞去了。
——
慕若初离了七仙楼,叫来竹椅坐了,令挑夫抬她到湖边,乘船去了青竹居。
走到如嫣房中,见丫鬟正在擦抹桌案,问道:“春月,嫣儿呢?”
丫鬟道:“奴叫春花,不叫春月,小姐在楼上呢。”
慕若初讪笑两声,说道:“我瞧瞧她去。”说着上得楼来,就见地上散落着几张写了字的宣纸,如嫣和衣面朝里躺在床上,听见她来了,也不揪采。
慕若初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来看,就见上面写到:
画栋雕梁犹未干,堂前不见痴心客。
又一张,写到: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再有一张,写到:
黛娥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纸上似有泪渍。
慕若初看了,走过去轻抚她肩头问道:“嫣儿,你心里怎的不自在?”
如嫣也不回头,凄凄然道:“我不过是个薄命之人罢了,有何自不自在?”
慕若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怔怔的坐着。半晌,如嫣转过身来,红着凤眼望她道:“昨日下药的贼人可抓住了?”
慕若初摇头道:“是那面生的丫鬟下的药,她想来是受了人指使,如今已经跑了。”又说道:“也不知那人这样害我,与她有甚好处。”
如嫣沉默半晌,问道:“你心里可有猜疑之人?”
慕若初望她沉吟片刻,道:“你说莺莺会不会记恨与我——”
不等她说完,如嫣腾的坐起身,坚定道:“不可能!六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慕若初道:“俗话说,花枝叶里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她心悦阿离,我却叫她当众丢脸,她岂能不怨?”
如嫣气的发抖,指着她道:“我说你夫妻恩爱的,平白的来找我作甚,原来你是与我兴师问罪的!”
慕若初垂下眼来,眉头紧锁,说道:“我并没有说此事定是莺莺所为,此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那人是谁,我绝不会手软。”
如嫣恨恨道:“好,若这事真是莺莺做下的,我亲手结果了她,再从那七仙楼上跳下去,你可称心如意?”
慕若初不敢置信的望着她愣了半晌,转身怏怏离去。
如嫣眼泪汪汪道:“你这一去,再也别来!”慕若初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就走了。
——
自此之后,慕若初果然没再去过青竹居,有几次七仙楼里撞见,如嫣也是赌气转身就走。慕若初也不去追,权当看不见。渐渐连后台也不去了,有甚话只说与桃花几个,让她们代为转告。
这日晚间,慕若初与阿离吃过饭,正在鹤栖亭上闲坐。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阿离忽然问道:“你和如嫣姑娘为甚事合气?”
慕若初道:“那晚我被人下药一事,我疑是莺莺做的,她一听就恼了,还叫我再别去找。”
阿离道:“我先时也疑是她做的,暗里查过了,并未查出她和那丫鬟有何交集,应该不是她。”
慕若初叹息一声,道:“我瞧着莺莺也不像心思恁般歹毒的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过是有几分怀疑,谁知嫣儿竟恼我至此。”
阿离笑道:“你不是向来对你这位妹妹百依百顺吗?如何这次就丢开手了?是不是也觉得她太小性儿了?”
慕若初咕嘟了嘴,道:“我知道她一向多思,动辄爱恼人,我倒不嫌她如此。可她一心护着她的六妹,叫我好不寒心。”
正说着,忽见七仙楼一个伙计急慌慌赶来,回道:“东家、南宫少爷,酒楼里来了几个南商,要如嫣姑娘陪酒,如嫣姑娘言语不善,惹恼了他们,眼下正闹哩。”慕若初一听,忙起身朝七仙楼奔去,南宫离也紧随其后追去。
来至七仙楼,就见四个穿着浮浪的男子吃的醉醺醺的,口里不干不净,正闹着要如嫣出来陪酒。慕若初走过去怒道:“哪里来的蛮子!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四人循声望去,其中穿黄衣的怪笑道:“哟!又来了一个佳人!还挺辣的。”
一个伙计喝道:“不得无礼,这是我们东家!”
那泼皮戏谑道:“早听说这锦园的东家,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你这儿的粉头对我出言不逊,你叫她陪我一宿,此事就此作罢。”
慕若初冷冷道:“如嫣姑娘不陪客。”
那黄衣男子道:“哦?既如此,你替她陪我也是一样的。”说着趔趄着脚就要上前拉她。还未近身,早被阿离一脚踹翻在地,竟当场昏死过去。
与他一道的男人惊道:“你...你敢打他!你可知他是谁?!他是知县老爷的外甥!”
慕若初冷哼一声,道:“哦?既是知县老爷的外甥,就交给知县老爷处理吧。”说罢命令几个伙计:“把他们四个绑了,送到衙门去,就说他们寻衅滋事。”
那三个听罢唬的酒醒了大半,待要发作,被南宫离一瞪,登时闭了嘴,被众伙计捆粽子一般捆在一处,押送往县衙去了。
事情处理罢,慕若初走到如嫣面前,说道:“妹妹受惊了。”
如嫣摇摇头,道:“你为我开罪了知县老爷,只怕往后不好营生的。”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知县老爷不会为这种事为难与我,妹妹放心。”说着对桃花道:“桃花妹妹,你陪嫣儿回青竹居吧,今晚妹妹受了惊吓,就不要登台了。”
桃花说道:“我已经应了张员外,登台完去他席上陪酒,不得回去,还是劳烦慕姐姐送我们大姐回去吧。”
如嫣说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便是。”说着转身走去后台换衣裳,卸钗环。
慕若初望阿离道:“你先自去忙吧,我送嫣儿回去。”
阿离微微一笑,附耳低声道:“你待如嫣姑娘这般上心,我都妒忌了。”
慕若初瞟他一眼,转身走出七仙楼,倚栏坐着等她。须臾,见如嫣走出来,起身迎上去笑道:“嫣儿,我送你回去吧。”
如嫣见了她,眼神登时亮了一下,面上却淡淡道:“不敢劳驾你,你还是去陪你的相公要紧。”说着迈步就走。
慕若初忙跟上,陪笑道:“好妹妹,你还生我的气呢?”
如嫣斜睨她一眼,道:“我哪里敢与你生气!你既和我疏远,这会子又理我作甚?你也犯不着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长长远远的丢开手才好。”说着加快脚步就走。
慕若初一路跟着她,焦急道:“明明是妹妹恼我,如何反说我疏远你?我是气妹妹心偏,我不过说了一句疑莺莺姑娘,妹妹就同我生分至此,怎不叫我寒心?我也想过就此同妹妹生分了,也就罢了,可偏偏放不下心,忍不住想亲近妹妹。”
如嫣停下脚步,转身望她倒:“你...你...!”说着扑簌簌粉面落下泪来。
慕若初见她哭了,慌得拉住她道:“好妹妹,我又说了什么惹得你伤心?我不说就是了,求妹妹休再恼我了。”
如嫣一句话也不肯说,掩面哭着就走。慕若初涎皮赖脸跟在后头,两人穿过朱阑,绕过荼蘼架,踅过杏花林,经过牡丹台,一直走到垂柳岸边。
如嫣招手唤来一只画船,迳上船去,慕若初也紧跟着她上得船来,如嫣见她跟来,瞪她道:“早说了再不许你来青竹居!你既赌气走了,这会子又涎皮涎脸跟来,叫人哪个眼睛看得上!”
慕若初听了,沉吟半晌,腾的站起身来,沉声问道:“妹妹当真不愿我再去青竹居?”
如嫣望着她,眼里又含了泪,使性儿撇过头去,抽泣不止,半晌说道:“咱们两个往后,还是疏远些好。”
慕若初道:“好!既然妹妹厌我至此,我走便是!”说罢纵身一跃,跳进湖里。
如嫣听见扑通一声,又听见渡婆失声惊叫:“不好!东家跳湖了!”忙转头来看,果真见她跳了湖,惊的魂飞九霄,扑到船沿边失声叫道:“阿初!阿初!”左右看不到她的身影,忙哭道:“渡婆,快救她呀!”
这渡婆也慌了手脚,忙撇下船桨要脱衣服去救,正急得要不得,就见慕若初忽然从水面涌上来,胳膊搭在船边,笑道:“嫣儿难道没听说过我曾在河里救过落水孩童的事?妹妹既然不想我去青竹居,我只好游回对岸去了。”
如嫣见她没事,忙拉她道:“你快上来说话。”
慕若初翻身跃上船,笑道:“那妹妹还让不让我去?”
如嫣气怔怔的望了她半晌,幽幽道:“你真是我夙世的冤家!罢了,你湿的这样,先到我屋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走吧。”
慕若初欣喜道:“我就知道,嫣儿妹妹并非心里没我。”如嫣瞟她一眼,转过身去,不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