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莲走后,慕若初一连几日怏怏不乐,幸而有武松时时宽慰劝解,方才渐渐好转。
小红因杏儿去了,也闷了几日,慕若初恐她一个人辛苦,从牙婆哪里使了六两银子买来个丫头取名蓼儿,安置在小红房间隔壁住了,这蓼儿虽还小,却出落的亭亭玉立,每日把眉儿画的长长的,鬓发梳的虚笼笼的,嘴甜手巧,常在慕若初面前献些小意儿。
自金莲走后,慕若初每日都要往铺子逛逛,查问生意,盘点账目。玉娘向她引荐了她对邻的张家老婆来织女坊,说是个针脚活出色的,慕若初见了,觉得还不错,便招她做了绣娘,素日唤她张嫂。
这玉娘自和金莲共事,从她那儿学了许多针织技巧、衣服配色等事,比刚来时进益许多,因此铺子生意虽没有以前多,倒还不至于一落千丈。
白驹过隙,不觉到了七月二十八,西门府派来请帖,原来今日是西门庆生辰。慕若初封了礼物令刘实送去,不在话下。
次日便是武松生日,这日一早,慕若初梳妆罢,拿着绣好的蜀锦松花汗巾走来摘星小筑,看见披星堂中武松正和几个差人说话,于是又走到月仙堂,叫小红拿粥菜来吃。
一时小红大托盘端来一碗鸭肉粥,一盘鸡油卷,一碟清炒莴笋尖。慕若初叫她一旁坐了,一面吃,一面说些闲话。因问道:“那个蓼儿,可还伶俐?”
小红顿了顿,回道:“她干活倒是个利索人,嘴也甜,只是...常打扮的乔模乔样的,在南宫少爷跟前儿献殷勤。”
慕若初眉毛一挑,笑道:“阿离相貌生的英俊,又武功了得,她豆蔻年纪,会对阿离心生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她怎么不对二哥殷勤呢?”
小红道:“二哥站在那里,不怒自威的,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若她只对南宫少爷殷勤也就罢了,每每冯大官人来,她也戴花抹粉儿抢着伺候。”慕若初听了,嘴上不说,暗里留了个心。
才吃完饭,武松来了,小红收了碗筷退下,慕若初问道:“差人们走了?大清早的,为什么事来?”
武松道:“衙门的一点小事罢了,我已都交与他们去办了。”
慕若初笑道:“晌午的酒席我叫小红蓼儿去准备了,阿离去接大哥大嫂还未回来,我先与二哥祝寿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丝绸包裹的汗巾来,递与他道:“这可是我花一月时间亲手绣的,二哥瞧瞧可喜欢?”
武松惊喜不已,取出汗巾端看,一面笑道:“别的女子都是绣些个鸳鸯戏水、蝶恋花之类的,你竟想到绣一棵松,正合了我的名字,心思真巧。”
慕若初笑道:“你是不知,绣这么个小东西,有多麻烦。”说着拉了武松起来,便去解他腰间的汗巾。
武松一愣,脸色微红道:“初儿...我自己来吧。叫丫头们看见不好。”
慕若初笑道:“我自家的丫头,怕怎的?”一面替他解下旧汗巾,仔细系上亲绣的汗巾,说道:“我已经赌誓再不拿针了,二哥可仔细些,脏了坏了,可再也没有了。”
武松听了,忙握住她的手道:“那我还是揣在怀里,不系身上了吧!”
慕若初笑道:“系着吧!哪里就这么容易坏的。”系好打量一番,笑道:“这颜色果然百搭。”又拉着他的手往楼上走,道:“我的送完了,后头还有更好的呢。”
武松一面笑道:“你亲绣的汗巾已是最可我心的,哪里还有比它更好的。”一面任凭她拉着走上楼。
进了卧房,慕若初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取出一沓衣裳来,却是一件鹦哥绿的纻纱长衫,一件褐色织金锦袍,一件玄色纻丝纳袄,两条黑膝裤,还有一件黑狐裘风氅。慕若初道:“这几件衣服,是金莲姐在时,和玉娘几个一起连日赶制的,颜色布料都是我选的,二哥瞧瞧可中意?”
武松笑道:“初儿挑的,我自然中意,你替我谢过她们吧。”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院里武大唤了几声二郎,武松两个忙走出来迎待。
武大笑道:“二郎,你嫂子亲自做了寿面、寿桃,还纳了双靴子与你,你快拿去试试合不合脚。”
武二接过靴子,抱拳行礼道:“多谢嫂嫂!”
慕若初笑道:“大哥大嫂进屋里坐。”说着引他们到了披星堂,吩咐蓼儿上茶。武松将衣服靴子放回房中,走出来挨着武大坐了。
一时蓼儿端上茶来,一一奉上,不想武大正与武松说话,一不留神,打翻了茶杯,茶水正洒在蓼儿的裙摆和鞋面上。惊的她怪叫起来,一脸嫌恶的拍裙子上的水渍。
慕若初见她这般,登时沉下脸来,喝道:“大惊小怪什么?还不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再上一杯茶来!”
蓼儿第一次见慕若初翻脸,慌得连忙应喏,拿扫帚扫起地上的碎杯残茶,又蹲在地下用抹布擦抹干净。然后走到厨房,嘴里嘟嘟囔囔道:“哪里来的矬忘八,笨手笨脚弄脏我的裙袜,倒叫我挨了这一顿骂!”一面说着,一面重新点了茶。
小红正在整置酒菜,听她抱怨,连忙道:“你小声些!那是二爷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二爷十分疼爱敬重他,你别看主子平日里待人和善,若失了礼数,惹她恼了,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
蓼儿听了,一声没言语,端着茶去了。走到披星堂,捧着茶与武大屈膝行礼赔罪道:“奴才失手打了茶杯,大爷莫怪,请大爷用茶。”
武大慌忙接过茶杯,说道:“哪里哪里,原是我不小心碰洒了茶,倒弄脏了丫头你的裙子。”
蓼儿忙笑道:“不妨事,洗一洗就好了,”
慕若初见她还算乖觉,气消了大半,说道:“你去换身衣服,到厨房帮你小红姐姐整置酒宴去吧。”丫头忙应喏下去。
武大道:“你嫂子做的一手好汤水,便叫她也去帮忙吧。”一面对老婆道:“你去厨房帮着添置些拿手好菜。”哑娘点头去了。
临近晌午,客人渐渐来了,武松便撇下大哥,迳往前面迎待。当日县里一众武官同僚,尽都来了,连夏提刑、知县老爷也送上贺礼。
一时在迎春堂设下酒宴,武松前厅款待众人,慕若初在月仙堂摆下一桌,同哑娘一起吃了。
晚间外客尽去了,只剩武大夫妇留下来,一家人煮了寿面,蒸了寿桃来吃,直到二更方散。
慕若初命常远赶马车送武大夫妇回家,然后叫了南宫离,来书房汇报锦园修缮情况,谈完正事,两人走到外厅,慕若初歪在罗汉榻上,南宫离靠东坐了,两个谈了会子家常。
慕若初说到想杏儿做的点心吃,南宫离便道:“新来的这个丫头,做的点心虽不及杏儿,倒还可吃。”
慕若初顿了顿,问道:“阿离,你觉得这个蓼儿怎么样?”
阿离一愣,回道:“倒是个勤谨伶俐,心思细巧的。”
慕若初点点头,笑问道:“听小红说,她待你十分殷勤,我瞧她模样倒好,你可喜欢?”
南宫离登时红了脸,说道:“嫂嫂休拿阿离取笑。”
慕若初道:“我没说笑,你若喜欢,我把她给了你如何?”
南宫离腾的站起来,语气中带了恼怒道:“嫂嫂休再拿阿离打趣,我对那蓼儿并无此意。”
慕若初见他恼了,陪笑道:“罢么,没有就没有,至于吗?就恼了!还说不得了。”
南宫离眉头紧蹙,沉着脸道:“嫂嫂若无他事,阿离回房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慕若初也来了气,令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吗?你今日脾气愈发大了!”
阿离顿了顿,一声没言语,掀帘子去了。慕若初见了,忙穿了鞋下榻一面叫着一面追出去,才走出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却是武松。
武松问道:“怎么了?在楼下就听见你叔嫂两个说话儿,他刚与我走了个对脸,理也不理我,脸色铁青的去了。你究竟又怎么惹他了?”
慕若初没好气道:“我哪里敢惹他?我不过问了他一句,喜不喜欢蓼儿,不喜欢就直接说,我还能强迫他收怎地?不过问了一句,他就恼了,真是莫名其妙!”
武松在她脸上轻轻一捏,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阿离的脾性,你如此问他,把他当成什么人了?西门庆一般风流浮浪之人吗?他哪里是会和丫鬟有私的人?”
慕若初被说的哑口无言,怏怏的低下头不说话了,武松拉着她回到屋里,走到罗汉榻上并肩坐了,揽她入怀安慰道:“好了,你既知错了,明日你与他赔个不是,以后不再歪派他,也就是了。”
慕若初咕嘟着嘴道:“我才没错,让我给他赔礼道歉,他再不理我,我多没脸面!”
武松笑道:“只要你肯道歉,阿离绝不会不理你。他若敢叫你难堪,我替你收拾他如何?”
慕若初这才松了口,说道:“那好吧,我可是看在二哥的面上。”
说话间,小红捧上茶来,说道:“初姐姐,二爷,吃杯枫露茶吧,解酒消食是最好的。”
慕若初接过茶来,说道:“你替我打水来,我今日乏了,这就要盥漱歇息了。”小红应着下去。两个吃罢茶,慕若初道:“二哥去吧,我要睡了。”
武松点头,起身道:“好,你今日劳乏,早些睡吧。”说着转身走了。才走几步,慕若初唤道:“二哥等等。”
武松转身待要问,被慕若初猛的扑过来,勾住脖子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加送二哥的生日礼,二哥可喜欢?”
武松不禁情动,搂住她说了句:“喜欢。”便俯身吻上香唇......
二人直缠绵到听见脚步上楼,慕若初才慌忙推开他,面色潮红道:“你快去吧。”
武松见她这副模样,爱不释手,痴望半晌,直被慕若初推将出门,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见小红打了水来,慕若初回到卧房,洗过残妆,坐在镜前搽抹珍珠玉容膏,问小红道:“蓼儿呢?”
小红一面拿了西子醉熏香球熏床帐,一面回道:“方才见她捧着茶去了南宫少爷房里伺候,被打发出来,一脸羞愤的回后园去了。”说着闭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慕若初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难道对我还有话说不得?”
小红犹豫片刻,将今日蓼儿在厨房嘟囔一事说了,又道:“上午武大婶子来厨房帮忙,她欺大婶子老实,又是个哑的,把里头的事一应都推给大婶子做,自己只做外面斟酒端菜的活。奴素日也不爱和她一处玩,她整日嘴里说三道四,通没个安静,奴每每说她几句,反叫她抢白一场。”
慕若初知道小红素来不喜说人是非,只有实在难忍了,她才肯说。因说道:“我瞧她平时在我跟前倒好,想不到她竟是这种人,果真如此,初园倒留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