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慕若初便对那蓼儿留了心,时时暗中观察,果然多次听见她咬群碎嘴,说人是非,时常替慕若初收拾房间时,偷擦她的西子醉,偷用她的胭脂水粉。
有日西门庆来,这蓼儿抢着伺候,真个巧笑嫣然,眼波流转,暗暗把人勾引。
一日八月十五,正值金秋天气,一早西门府送来请帖,原来是吴月娘生辰,邀慕若初晌午来府上饮宴。
慕若初备下寿礼,带着蓼儿,叫常远赶马车来至西门府,丫头引路将她二人带到后院厅上,西门家几位娘子皆在,见了慕若初,都热情迎待,与往日多有不同。
须臾众堂客到齐,吴月娘领众人厅上就坐,让慕若初上座,请几个唱的在厅前弹唱歌舞助兴,大排筵宴饮酒,至后晌方散。
这蓼儿跟随着来至西门府,见比初园还要气派,几位娘子更是穿金戴银,好不艳羡,回去后心中便念念不忘,只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被西门庆收了房,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当晚慕若初到漪兰苑,要请如嫣七姐妹来家中共度中秋。因其他姑娘早被人邀去弹唱表演了,只剩如嫣和桃花推了所有邀请,听闻慕若初来请,如嫣自出了三百两银子与虔婆,带了桃花随她去了初园。
当晚吃过晚饭,慕若初叫全家上下皆到无香亭来,大家赏月饮酒,共度团圆中秋夜。
须臾无香亭上摆下八碟果脯点心,四坛金华酒,众人团坐亭上,饮酒赏月。
但见天上云稀雾少,月光皎洁,星河清澈,如嫣和桃花歌唱两套,琴献三曲,慕若初敬两个吃酒。如嫣饮过一杯酒,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叹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往年咱们在杭州时,每逢中秋,都会在西湖登舟赏月,如今身在异乡,适逢团圆佳节,不免勾起我思乡之意。”
桃花笑道:“姐姐说这话,倒辜负了慕姐姐待你我之心了。”
如嫣看了慕若初一眼,笑道:“我不过偶有感叹,亏得阿初有心,接咱们来府上团聚,若非有阿初,我今夜还不知会如何凄凉度过。”
慕若初笑道:“我猜想嫣儿定会思念家乡,怕妹妹伤感,便去请了来。嫣儿妹不必太过伤感,往后咱们都在一处过节,也算团圆了。”说着一顿,又叹道:“可惜金莲姐不在,不知她在东京可过得好节,是不是会思念家乡,暗自伤怀。”
武松笑道:“潘家妹子有甄相公陪伴,身边又有杏儿,初儿不必担心。”
小红说道:“若杏儿在,定会做一碟好月饼与我们吃,比奴做的不知好吃多少倍。”
慕若初咬了一口月饼,笑道:“你做的也很好吃,比杏儿的手艺不差多少。”
小红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当晚众人直饮到三更将尽,李老汉一整晚都只望着天上一轮皎月发痴,一言不发,只是喝酒,一时吃醉了,又哭又笑。慕若初知道他有一番不可对人言的心事,于是叫刘实常远扶他回房歇息,令小红蓼儿将望月小筑东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如嫣和桃花住。于是众人方散,各自回房歇宿了。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叫刘实送如嫣桃花两个回漪兰苑,不在话下。
中秋才过,早又重阳。这日早起,慕若初梳洗完毕,才出房门,就见阿离正安排匠人搬抬各色菊花往迎春堂后墙根下摆设。但见约摸三十来盆,都是七尺来高,花开正艳。其中,墨丹菊、胭脂点雪、醉杨妃、玉牡丹、鹅毛菊、鸳鸯花之类,不能尽数。
慕若初欣喜道:“你从哪里弄来这许多赏心悦目的菊花?”
阿离道:“县东街乔花匠那儿定的,都是难得的名品。”
慕若初笑道:“这等赏心悦目的菊花,我要请少游龙笙他们来赏一赏。二哥晌午要去武大哥家吃饭,你也一同去吧。”
南宫离笑道:“阿离摆设好菊花,就要去城外监工了,今日答应工匠们好好犒劳他们一顿。”
慕若初听了,喜的应道:“那好,置办些好酒好菜,替我好好犒劳他们一番吧。”
于是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吩咐蓼儿道:“你去街上买一坛雄黄酒来,再预备些下酒菜,晌午我要请西门兄和少游来家赏菊吃酒。”然后叫刘实常远分别往冯府和西门府送请柬去。
这蓼儿听闻西门庆要来,连忙去买了酒菜回来,走到厨房,交给小红道:“小红姐姐,我的衣服方才上街不小心弄脏了,现下没可换的衣服了,求姐姐借我一身衣服穿吧。”
小红听了,拿出房门钥匙来,递给她道:“你往我床围箱笼里自己选吧。”
蓼儿接过钥匙,欢天喜地的往后面去了。
一时常远回来,回慕若初道:“小的去时西门府恰巧有客,西门大官人说,待送了客便来。”慕若初点头,打发他去了。约摸一个时辰光景,刘实直接带了冯少游来,冯少游走到后院,一眼看见满院子菊花,惊叹道:“若初家的菊花,比我府里的还好。”
慕若初道:“今日叫你来赏菊吃酒,还有令一件勾当要用你,说来话长,咱们到后面蓬莱亭里坐着说话儿吧。”
两人开了花园门,一迳走到蓬莱亭上。冯少游问缘故,慕若初叹息道:“牙婆那儿买来的丫头,果然不叫人省心。”
冯少游了然笑道:“可是你家新来的丫鬟生事了?可是勾搭你家武都头了?还是阿离兄弟?”
慕若初道:“二哥她可不敢,阿离近日又不准她进屋伺候,所以她现在的心思,都在你们这些富贵公子哥儿身上了。”
冯少游笑道:“我识人无数,还看不出那丫头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因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不甘心做一辈子丫头,一心想着有哪个乡绅员外能看上她,收了房呗。”
慕若初问道:“她有这心思倒也不过分,但这丫头不是个好性儿的,我断断不允许这样的人留在我初园。不如...我把她与了你如何?”
冯少游连连摇头道:“我不要她,平白的,养个**在家里做什么?家里才去了个**,又有个老五不省事。”
慕若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肯,所以今日你不过是个帮闲的,我今日真正想请的,是西门庆。”
冯少游道:“你当西门庆是冤大头?他虽风流,却为人最会精打细算,绝不轻易收房的。”
慕若初笑道:“我并未说非要他收了房去,只要能把那蓼儿打发了,管他是收作妾室还是收作丫头,只要离了我这里便好。等打发了她,还要烦请你再帮我找个踏实本分的来。”
冯少游笑道:“这个不难,你今儿个打发了她,明儿我便给你领个好的来。”
正说着,刘实走过来回道:“西门大官人来了。”慕若初道:“你带西门官人往无香亭坐等,叫蓼儿拿双陆棋子过去,再点上三碗茶,我和少游就来。”小红应着去了。
慕若初望着冯少游笑道:“待会儿你可要看我眼色行事。”
冯少游笑道:“我你还信不过?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两个略坐了坐,才往前面去了。
来至无香亭,果见西门庆坐在亭子里,正和蓼儿说话儿,那蓼儿穿一身桃红纱衫儿,白纱裙子,头上挽着杭州缵儿,满插珠翠,打扮的花花黎黎。
冯少游附在慕若初耳边问道:“她这一身行头是你特意赏的?”
慕若初低声道:“那些衣裳簪环都是小红的,想是她问小红借的。”
冯少游笑道:“好小红,倒是个聪明丫头,不如你把小红赏了我吧。”
慕若初照他肩膀推了一把,嗔道:“你想得美!你可配不上我家小红。”
冯少游笑道:“是,我知你主子丫头一条心,我不配,你家二哥配。”
慕若初一听,气的叫道:“该死的冯少游!你皮痒了是不是?”说着就要打,冯少游见她来打,撒腿就跑。
西门庆闻声看去,正见他两个一前一后跑来,只见冯少游跑到他身后,央道:“西门兄救我!”
蓼儿见慕若初来了,忙走下去。西门庆笑问道:“冯兄怎地得罪了慕娘子?”
慕若初此时已追上来,气喘吁吁道:“西门兄你别管,我今儿非打这泼皮一顿。”又指着冯少游道:“你给我过来!别叫我费事!”
冯少游央及道:“好姐姐,我错了,饶我这一回。”
慕若初灵机一动,笑道:“你让我用两根手指打一下,我便饶你,敢不敢?”
冯少游将信将疑道:“当真?你不诓我?”
慕若初笑吟吟摇头道:“我不诓你。”
冯少游果真走过来道:“说好的,只用两根手指打一下。”
慕若初伸出手,笑道:“当真只用两指。”说着伸手到他胳膊内侧,尽力拧了一下。登时疼的他眉毛眼睛皱做一团,叫道:“疼疼疼!好狠心的丫头,疼煞我也。”
慕若初道:“再跟我说浑话,我把你浑身的肉都拧紫了!”又笑向西门庆道:“西门兄,快坐,咱们打会儿双陆。”于是三人围坐了,下双陆棋子。
须臾,蓼儿点上三盏浓浓的松仁泡茶来,西门庆接过茶时,暗暗在她手上拂了一把,蓼儿含羞觑他一眼,退了下去。慕若初看在眼里,只装看不见。
三人打了一回双陆,蓼儿走来回道:“小红姐姐说酒菜已备齐了,叫问要摆在哪里?”
慕若初道:“就摆在后院菊花前头吧,咱们赏菊饮酒,才有意趣。”又对西门庆冯少游道:“昨儿阿离买了两筐子新鲜螃蟹,待会儿咱们便拿来下酒!”
于是小红、蓼儿在菊花前挂起锦屏,摆设桌椅,设下酒席。慕若初引了三人走来,赏了一回菊花,慕若初居主位,西门庆、冯少游左右上坐了,蓼儿在旁斟酒,三个一起行菊花令、饮雄黄酒、吃螃蟹宴,谈笑畅饮,不在话下。
席间慕若初和冯少游轮替着劝西门庆酒,直吃到后晌,见西门庆吃的眼饧脸热,于是叫蓼儿扶他到摘星小筑东厢房歇卧,她与冯少游两个走到菊花边上闲说话儿。
约摸过了一刻钟,慕若初看冯少游一眼,说道:“你去吧。”
冯少游心领神会,故作醉态往摘星小筑走去,蹑脚走到东厢房门首,只听得房间里娇语阵阵,喘息连连,西门庆喘着粗气说道:“我的心肝儿,我就爱你这香喷喷的身子。”
冯少游窃笑着回头朝慕若初点头示意,随即猛一撞门,踉跄进去。一眼看见西门庆和蓼儿两个一丝不挂,滚在床上正行好事。唬的他“嗳呀!”一声,连忙出去,一面道:“打扰西门兄好事,该死该死!”
这蓼儿见有人进来,羞的嗔怪道:“官人怎的没锁了门?”
西门庆道:“我记得方才上了栓,难道是我记错了?”两人正疑惑,就听门外慕若初问道:“少游不是要卧醉吗?怎么出来了?”
冯少游笑道:“去不得了,扰人好事。”
慕若初疑惑道:“什么好事?”
冯少游醉醺醺道:“西门兄看上你家丫头了,正在一处睡哩。”
这蓼儿一听,登时唬的粉脸煞白,慌忙下床穿衣服。西门庆此时也酒醒大半,慌忙穿起衣服,走出来道:“在下酒后忘形,做下丑事,万望娘子原谅。”蓼儿更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慕若初摆手道:“既然你二人彼此都有情意,我又如何会棒打鸳鸯呢?西门兄既喜欢蓼儿,便带了去吧。”
西门庆忙道:“这如何使得?我怎么好要慕娘子的丫头。”
慕若初道:“不值什么,丫头罢了,西门兄既喜欢,便带回去便是,何况你两个已经做下这样的事,你不要她,我也不能再留了。西门兄只管领了去,我再另买一个便是,只是以后要买些蠢笨的,省的再被西门兄你看上,要了去。”说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蓼儿听了这话,忙向西门庆磕头说道:“求大官人带了奴去,奴情愿为奴为婢伺候官人。”
西门庆只好行礼道:“娘子既如此大度,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蓼儿听罢,回嗔作喜,欢天喜地的朝慕若初磕了四个头,谢道:“多谢主子开恩成全,主子大恩大德,奴至死不忘,日后必定烧香拜佛,保佑主子平安顺遂。”
慕若初笑道:“你自己争气,能得西门兄青睐,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快起来扶你家官人回房歇息。”
西门庆忙道:“不歇了,时候不早,我告辞吧,晚上还约了众亲友来家吃酒。”
冯少游也道:“我家中也有酒宴,我也去吧!改日再来拜访。”
于是慕若初吩咐刘实常远,送他二人回府去了。
那西门庆领了蓼儿回府,并未将她收了房,只将她安置在了五娘子柳香莲房里伺候,这香莲深恨慕若初,知她是慕若初给西门庆的,便连她也不喜,凭她乖觉殷勤,总要寻出错来责骂教训,不提。
次日上午,冯少游领了一个与杏儿一般大小的丫头来,说:“这丫头绣活极好,也会做糕点果脯,为人也老实本分,你看看中意不中意吧。”
慕若初见这丫头,一身青布衣裳,头发齐眉,红绳扎着两个缵儿,十分安静腼腆,因问道:“你叫什么?”
丫头道:“回娘,奴家名叫素儿。”
慕若初道:“素儿,好名字,我喜欢,你可愿留下来伺候我?”
丫头道:“奴愿意伺候娘。”
慕若初忙摆手道:“别这么叫我,往后你就和你小红姐姐一样唤我初姐姐。”说着拉了小红来,道:“她叫小红,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就是。”
素儿拜了拜道:“有劳小红姐姐指点。”
小红笑道:“不用谢,往后咱们用心伺候初姐姐便好。”
慕若初对小红道:“你领她到后面安置吧,便将蓼儿的房间收拾了与她住吧。”小红应是,拉着素儿往后面走去。冯少游吃了茶,坐了一会儿,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