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车已经往南驶到大明山中部一条小支脉——云岭末端的上空,当处山势沉滞不前,向大地深处绥绥延伸,其余力在地表上结成了几座高仅百余丈的小山,围出一个狭长的盆地,像一颗珠子一样,点缀在云岭数十里群山众峰的钗头。
盆地中央被开垦出了百十亩梯田,零星的房子皆依山而建,下层是石块垒成,上层则由黄泥版筑,顶上覆着工艺粗糙的红黑瓦片。盆地四面环山,没有大路通向外界,近乎与世隔绝。
来历——隶属于夜郎百越郡临川县青源乡,是乡里最偏僻的村子。
马车停下后,便听得北边的半山腰上传来不小的响动,隐隐夹杂着人声与兽吼,大方真人感慨地说道:“不料千万年过去,人间还是一样纷争不休,真个是天地不仁。”
玄帝笑道:“正是因为天地不仁,所以才生出我们这些修士不是么?今天骗……劳烦真人来,正是要借青元灵应,补全这一线生机,到时此间众生定会一同感念真人恩德。”
大方真人:“哼,贫道可先说好啊,到时候贫道只管这几株桃树,什么山脉阵法你这泼皮都得自己料理清楚。”
玄帝:“好说好说,真人只需按此前说好的施为即可。白灵,将云雾旗挂起来,云河车停到那边山顶上去。”
玄帝说罢,自车厢内递出一面小小的黑色令旗,白灵接过,念诵咒语,捏起印诀一挥舞,凭空生起一阵云雾遮蔽了马车。白灵见马车已经隐去行迹,便将旗挂在车辕之上,然后驱使三犀向下方山顶上降去,外人眼中只见一朵白云缓缓飘降至山顶,徘徊不去。
来历北边的半山腰有一块天然的方形平台,平台正中央是一个样式十分古老的小庙,从其香火色泽来看,实乃正神庙宇,只是不知何故并没有地祇值守。
秋冬时节,正是进山打猎的的好日子,来历地处丘陵谷地又没有河流,只能种植些包谷红薯,勉强能够果腹。想要安稳的度过冬天,还得靠山里野物的皮肉,来历村的男人们都是出色的猎手。
小庙后的山峰从腰部直到山顶裂开一个豁口,像被谁用斧子劈出来的一样,一条小径从平台一侧蜿蜒而上又盘旋而下,通向后山。每年冬至,村民们就会齐聚于庙前祭祀山神,然后入山冬狩。
明天才是立冬,平台上却不知道为什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村民。一个个都手持弓箭、砍刀和竹匾,穿着青黑色布衣,但样子又不像要进山打猎。
他们团团围在一起,高举手中的武器和防具,神情警惕地向庙后的山林望去。那里的密林枝叶无风自动,传来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成百上千只野兽在穿梭逼******台边的土垅下躺着两个满脸鲜血的男人,几个人在忙着给他们包扎。人群正中一个颇有威信的中年汉子大喊了一声,听到招呼的男人们纷纷举弓拉弦向着山上缓缓推行前进。
密林深处也随即传来一声清啸,呼啦一声,原本身藏林中的野兽纷纷蹿上了树梢,竟然是数百只灰毛猴子,每只猴子都龇牙咧嘴,手里拿着鹅卵大小的石头,不住地对着人群比划。
这些猴子用蛮劲扔出的山石杀伤力不容小觑,方才那两个头破血流的人正是吃了它们的亏。猴群虎视眈眈地看着这群拿着武器的人,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战意高昂,毫无惧色。局势一触即发,人和猴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突然晴天霹雳连炸,后山传来轰隆隆数声巨响,整个山体猛烈地颤了几下。在场的人猴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山崩。
相互惊疑之间,就见后山先后亮起紫青两道光芒,闪一闪后便消失不见,山体也随即不再震颤。细看周围,云淡风轻,几颗柿子树上挂满的黄叶都没被抖落下来,直让人以为是幻觉。村民们面面相觑,心中狐疑,手上弓弦不由得又拉满了半分。
突然,不知谁的手酸了,劲力一懈,一只箭离弦飞出,“咻”一声向猴子们射去。
如同下了发起攻击的号令一般,箭石顿时一齐向对方飞去,漫空都是“咻咻”声。猴群们身在树梢并无躲避的地方,而人群也太过拥挤,谁都没预料到冲突会突然爆发。
眼看要两败俱伤之际,忽然,小庙中响起一声磬音,紧接着一道淡紫色的光幕凭空生出,挡在了人和猴之间。“噗噗噗”,木箭和飞石撞到光幕之上,纷纷被弹落在地。
小庙中传来一个声音喝道:“快快住手!吾乃转纪殿少司命座下巡查使,少司命偶经此地,见尔等甘冒人妖两界之殊,妄动刀兵,大违三皇仁爱之旨。是以细算因果,已然明了始末。而今少司命慈悲垂怜,只要尔等愿化戾气为祥和……”
这声音细听分明是那白灵,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入庙里的,又为什么要自称是少司命属员。
白灵说得文邹邹的,山民和群猴一时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却都懂得肯定是有神仙显灵,莫非就是庙里供奉的山神?只是听起来像个女的,那便是位娘娘了!
于是众村民连忙跪下磕头,那中年汉子和几个略懂官话的村民带头高声哭喊:“山神娘娘救命啊,这些妖猴不但抢走了我们过冬的粮食,从上月起还天天下山用石头砸人砸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那边猴子们也都从树上溜了下来,走到场中连连作揖,指着众人咿呀学语,还瞪目龇牙,仿佛意有所指。
一时间场中嘈杂难耐,“巡察使山神娘娘”白灵喝道:“肃静!我正是来给你们解释仇怨的,还不快快放下兵器!”
山民们见光幕仍横亘场中,对面的猴子过不来,于是在中年汉子的吩咐下纷纷收起弓箭。心思灵活的的几个人担心道:神仙虽说会主持公道却不知会偏向哪方。于是重又跪下叫起来:“神仙娘娘给我们做主啊!”
白灵忙换了大白话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刚才少司命已经用大法力解决了你们的难题,村长、猴王,还不进庙来听我分派。”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仅能一人通行的洞口,人群涌动,方才一直领头的那名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进了小庙里,群猴也簇拥着一只有了年纪的老猴进去。
半炷香后,庙中飞出两道紫光,轻飘飘地往躺卧在地的两个伤员身上一扑,随即消散,一阵馨香过后,山民们惊奇地发现俩人的伤居然瞬间好了,除了斑斑血迹,连个伤疤都没有留下,而且红光满面,哪里是受过伤的样子,分明像刚喝了三斤补酒。
那中年村长和猴王也随后相继走出,众人正惊讶时,白灵朗声说道:“少司命素知人心贪得,故不以尔等侵夺为罪。为彰三皇人妖殊途、兼爱相济之意,特施大法,令此山蜜桃一月双熟。汝等世居荒谷,生计艰难,每年立冬前所结桃子随你们采去或吃或卖。立冬交节时辰一过,桃林有少司命仙法封锁,除山中野兽外,入者必迷,切记切记。尔等有此造化,上赖三皇慈旨,下承少司命宏誓,望今后修福自居,慈悲一切。所失粮物众猴自会送还,你等恩怨已了,吾去也。”
语毕,一道紫光飞上天际,那老猴望空连连作揖,来历村长也有样学样,但却不甚肖像,老猴斜眼瞥了他一下,那模样仿佛是在怪笑。
村长有些尴尬地转身对众人说道:“咳咳,大家都听到了神仙说的了,从今天开始,以后这后山斜谷里的桃子要在立冬前摘下来拿去卖,立冬就不可以再进去了,都管好自己家里的崽子们,今天的事情都不准说出去,回去吧。”
那边猴群在老猴比划吆喝几声后,便呼朋引伴,随其向后山呼啸而去。众村民七手八脚收拾地上的落箭、山石,一个小子从山下跑上来,一边跑一边喊:“文叔,文叔,生了生了,我婶生了个弟弟!”
一个穿着长衫,蓄着胡子,样貌打扮与周围村民仿佛有些格格不入的壮年男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众村民都本来还在议论纷纷,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起来,嘴里说着:“恭喜李先生了。”村长也对这男子说道:“李文,你赶紧回去吧。让你妈到四婶家帮忙煮鸡蛋去。”后一句却是对跑上山的少年说的。
心情大好的村民们又纷纷起哄:“李先生起好了名字没哟?”李文激动得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地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就叫他观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