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山自开辟以来便是钟灵毓秀的修道圣地,太玄宫宗派所在的洞天号“太玄总真”,在人间十大洞天中位列第三,圣化年间上宰王君在此开派收徒,此后道统虽几经兴废,但仍延绵至今,期间得道飞升的门人不知凡几。
千余年前,经当时的掌教宫主照水真人重订门规后,太玄宫越发兴盛,荫泽至今,依旧是人间数一数二的大派。
为避凡人耳目以及防止巫妖等世仇来犯,太玄宫将整个洞天都用阵法禁制封闭起来,借日月星辰、山岳河渭之力运转,除非通晓出入之法,又得守阵真人、执事等允许,否则即便是太乙金仙也难以随意进出。
外人眼中所见西城,尽管雄奇壮丽,但也不过是尘俗之地,洞天仙境早已被阵法掩盖起来了。展天骁隐去形迹,背着观水悄然降落在山脚的玉泉院外,此处是太玄宫护山大阵平日里进出的门户。
道观内熙熙攘攘,一众不通修行的道士忙着接待香客,这两天是下元水官大帝以及地母娘娘圣诞,前来做好事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展天骁还在山上学道的时候,就常听一众同门取笑这些村姑愚夫:不知真仙近在咫尺,反而去跪拜那些泥胎木偶。如今才知道,人一旦陷入绝境,哪怕捡到一根稻草,也会将它供起来,何况神仙法相。
在无人处通诚默祝几句后,展天骁以指为笔,凌空画了一道两界符,黄光一闪,他和观水已经置身于一个白雾茫茫,难辨东西的所在。
“何人闯我太玄仙境!”浓雾外传来一声喝问。
展天骁有些意外,恭谨答道:“弟子展天骁,回山求见掌教,烦请各位执事放行。”
“展师弟?俺看看,还真的是,你怎么回来了?”
这人的声音展天骁十分耳熟,他迟疑地问道:“郝师兄?”。
“不是俺还有谁,哈哈哈哈。”那个男子爽朗地笑起来,“你才下山几年啊,怎么就回来了?咦,还带着一个小孩呢。”
郝昀,是展天骁那一辈弟子中最年长的,也是进境最快的,和展天骁最为要好。当年众同门均奉命下山行道,只有他一人得掌教特许留山执事,与得赐水风镜的展天骁并称双杰,不想短短几年,都已经能担当看守山门这样的重任了,展天骁只觉得相形见绌。
“此事说来话长......郝师兄,可是门中出了什么事吗?”太玄门户平日里虽然也严,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白雾之中弥漫着一种让展天骁的灵觉感到微微刺痛的气息——护山大阵被全面激发了。
“诶,此事说来......话也忒长.......”郝昀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你要回山,得真人准许才行,俺先帮你禀告去,你等等啊。”
太玄宫护山大阵历来都是由除掌教与经主、经师以外的众位真人带着一到两位执事轮流负责看守,直到三千年前,先人皇二次陈兵云梦泽,巫妖相继销声匿迹后,当月轮值的真人们便渐渐改为在静室之内入定,由执事们负责大阵门户启闭。
今天这阵仗,倒像是有外敌入侵,展天骁正想问个仔细,但郝昀说走就走,他只好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观水这时正好醒了过来,他眼神迷离地四下打量,终于想起来抱着自己的这个大叔姓展,刚才正要救自己出去,但自己眼前一黑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展叔叔,我们怎么没出去啊?”观水吃惊地看着周围的白雾。
展天骁道:“我们已经出来了,但是你生了病,我现在带你来治病,治好了就能回家见你爸爸妈妈了。”
观水也感觉到自己浑身乏力,问道:“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你没事的,感染风寒而已。这里啊,是太玄宫的门口,就是我学道的地方。”
“哇!”观水眼前一亮。
“嘘。”展天骁郑重地跟观水说道:“里面住的可都是神仙,等会我不让你说话,就不要说,好不好,不然会惹神仙生气的。”
观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急切地问道:“那我们快进去吧!”
展天骁无奈道:“要有人给我们开门才行啊。”
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消失了半天的郝昀终于回来了:“展师弟,华阳真人要问你话。”
“华阳真人,那不是慎思堂的巡照真人吗,按例是不需要看守山门的啊。”展天骁心中嘀咕。
白雾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展天骁,你奉命下山行道未满十年,因何回山,可有掌教敕令?”
“真人容秉,弟子并未受掌教召回,私自回山实是万不得已,弟子在夜郎百越大明山一处阵法中为救此子,不慎陷落阵中,为了脱身只能舍了玉井神鉴,但却还是令他身受重伤,弟子法力浅薄,无力施救,只得回山请罪并伏请师长出手救治。”
白雾外,郝昀听到展天骁说遗失了玉井神鉴不由失声惊呼。太玄弟子,谁人不知此镜!当初掌教破例赐给展天骁行道,就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展天骁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这层白雾是太玄护山大阵的一部分,身处其中只能见到漫漫白雾,主持之人看阵中却秋毫可辨。
一道金光射来,照在展天骁和观水的身上,观水杯弓蛇影,吓得躲到展天骁身后,但只不过数息时间,金光便自散去,然后就听到郝昀说道:“回禀真人,是展师弟无疑,那幼童也是人族。”
白雾如潮水般退去,观水一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青玉砌成、三丈方圆的八角台上,台中心是太极,外圈则是先天八卦,各卦象间纵横交织着无数条发出各种颜色光芒的线。
八卦台前,数座百丈青峰崱屴嵯峨,各个峰头全都古木参天、宫观罗布,漫空灵羽翔翥,遍山清音四起,正是西城仙家居所、太玄总真洞天!八卦台后,则竟是悬崖,峭壁千寻,云海尚在下方翻涌,一道清溪在各峰之间蜿蜒穿过,流至台后悬崖边缘化作飞瀑,日照烟生,映现虹光。
八卦台八边都砌着石阶,西北角的石阶下,站着一个皓首老道和一个青年道士,穿着相同样式的道袍,那老道年约五旬,眼神坚毅,面容冷肃,那青年道士则和展天骁一般人品,面露愁容,手里还捧着一面铜镜。
展天骁拉着看呆了的观水疾步走下八卦台,对那老道稽首行礼:“弟子见过华阳真人。”老道正是华阳真人,青年道士自然就是郝昀。
“罢了。”华阳真人挥手让展天骁起来,盯着他道:“且不论你说的是否为实,单就遗失玉井神鉴一事,即便掌教对你青睐有加,若是寻回不得,便足以将你追去灵光,逐出山门,你可知道!”
展天骁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回山之后的事情,他有点心慌,不知道宫中上下会怎么看他。掌教为了他一再破例,甚至力排众议赐下水风镜,他转头却把它遗失在蛮荒边境,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不知道众位师长会有多失望。
他羞得满脸通红,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弟子有负掌教和众位真人所托,罪孽深重,甘愿接受任何处罚,只求真人看在弟子殷勤求道十余年的一片诚心上,出手救治此子,不使弟子永世沉沦。”说道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
华阳真人哼了一声,看向观水,眼中精光一闪,对展天骁道:“你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与我听!”
展天骁不敢怠慢,于是将自己从入阵后至回到太玄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只将南海那对夫妇隐去,称是无名小岛上的异人赠予了一丸丹药。
观水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昏迷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听着只觉得难以置信,对展天骁即将面临的处境则就完全不知了。
华阳真人听完后沉吟了一会,抓起观水的手道:“好孩子,你叫李观水是吗?”身为太玄宫八大执事真人之一,又修道有成,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观水感到十分不适,畏缩地点了点头。
“别害怕,我只是想问你,现在肚子里面有什么感觉啊?是热还是凉,是酸还是疼?”华阳真人放开观水,勉强挤出一个自认慈蔼的表情,但却只让他满脸的皱纹挤到一处,显得有些滑稽。
“既不热也不凉,暖暖的,也不痛也不酸,倒有些发涨……”观水结结巴巴说完,又下意识地往展天骁身后躲。
华阳真人连连点头,对展天骁说道:“此子虽遭磨难,但焉知不是一番机缘,我不能擅自做主。”又吩咐郝昀:“你带他们去太玄宫,到时掌教自会定夺。”
郝昀忙称遵命,华阳真人又打量了观水几眼,看得他心里毛毛的,才往八卦台左边的一个山洞走去,那是给坐镇山门的真人准备的静室。
“展师弟,跟俺来吧。”郝昀收了那面铜镜,忧心忡忡地招呼展天骁,剑诀一指,一道虹光飞出,托着他冉冉升空,西城山中云蒸霞蔚,烟岚缭绕,将明朗的日光折射成玄妙虚幻的七彩圆影,衬得袍袖纷飞的郝昀飘然若仙。
此前观水虽然被展天骁带着飞遁了千万里,但他却一直处在昏迷之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御剑飞行,他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都还记得今天的场景。
还没感慨完,观水就发现自己也“飞”了起来,展天骁抱着他同样御剑追上了郝昀。云雾嗖嗖地刮过观水激动得通红的脸庞,他的嘴被展天骁捂了起来,不然再任由他继续大叫下去,只怕会引来慎思堂的巡山执事。
“展师弟,放心吧,掌教一向都看好你,定会体谅你的用心加恩赦免的。”郝昀在半空之中安慰展天骁,但两人都知道本门掌教向来赏罚分明,展天骁遗失的玉井神鉴乃太玄十宝之一,关乎道统气运,掌教定然不会轻轻放过。
两道剑光向着浮岛正中的那座山峰飞去,观水半空俯视,只觉目眩神迷,郝展二人的谈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一会,半山腰一个占地三四亩的广场出现在他眼前,广场中央是一个鹤翼飞檐、鳞栉斗拱、金丝梁柱、碧玉砖瓦的大宫殿。
大殿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环山,南侧则是陡峭山壁,一条不知道有多少阶的石梯形同飞龙,自山脚起,百步九折,一路攀萦巉岩而上。观水暗自咂舌道:“幸好我不用走那条路,否则还没到半路就得累死。”
全山除广场大殿外,古木掩映之处时见殿宇,许多人力难至的险峰绝崖之上竟都有亭台兀立,把观水都看呆了。
殿前一射之地有一座青玉牌坊,上面悬着一粒明珠,灼灼生光,郝展二人就在牌坊前停下剑光,观水见上面有四个金底红字的篆文:“太玄灵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