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见这道人,水和服系丝绦,麻履玄冠,星眸剑眉,一身英气,又观兰氏呼吸平稳,心中已将防备卸下。
明白了展天骁是在救兰氏后,他便忙上前拜谢,更暗叹:“这后生好生英俊,又有这般神通,不知道是谁家孩子,要是我家观水长大后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李文自然也是好道的,否则怎么会给观水看那么多列仙传奇。一想到观水,他又一阵心酸,自己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如今却下落不明。
展天骁却不自矜,反道:“方才情况危急,不得已冒犯了尊夫人,竟未请罪,还望见谅,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李文连称不敢,又说自己姓李,然后便和村长一人一句,跟展天骁说起当年少司命为众乡民和猴群调解怨愆的经过和这大阵的来由,听得后者一阵心惊。
“少司命?这等人物怎会巡游至此。按他们所言,这倒是很像《天工图》上的玄元阵,只是,既主生发,就该应在水木二相,怎么会离火虚炽反炎于上?凝而不发却又不见束缚何在,古怪古怪。”
展天骁皱着眉头打量红光笼罩中的桃林,在心里盘算起来。
村长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展少仙,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大伙都以为是山火,可看来又不像……你看我们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眼前所见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也是没经可念了,看展天骁似乎极有本事,便想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展天骁看到众山民手里肩上都提着水桶、挑着簸箕,沉吟半晌,道:“这不是山火,而是当年那位尊者设立的大阵出现了混乱,看这样是不会烧起来的,您还是让乡亲们散了吧。”
村长依言打发村民下山,只有李文因兰氏未醒,仍在看护。
众人走后,村长又到展天骁面前搓着手赔笑道:“那少仙看这劳什子到底有无妨碍?要是能修复的话,还望您大发慈悲施以援手才是,村里几百口人的生计现在都指着这片林子呢。”
展天骁:“这我还不能作论断,今天可有人进过这后山?”
村长连连摇头:“从七年前起,就下了死规定,立冬以后不准任何人进去,哪怕有一两个误入的,也都是刚走两步就昏头转向,然后便迷迷糊糊地睡倒在这山神庙后,但是……”何村长忽然迟疑起来。
这时,兰氏正好悠悠转醒,她刚才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然后自己便眼前发黑动弹不得,之后更一直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他们的谈话她听得历历分明,只是苦于作不得声,一能开口,便忙喊道:“观水!观水,观水在桃林里面。展仙人,求您快救救他啊。文哥,快求仙人救救洋洋啊。”
李文见她醒了过来,本还高兴,听了她的话又转作忧容,道:“别胡说,何二的话能作数吗?”又对展天骁拱手道:“拙荆因小儿走失,所以有失分寸,还请仙长不要见怪。”
展天骁连连摆手,道:“惭愧惭愧,未登至境何以为仙?我不过是一个道士而已,当不得这样的称呼。李先生,李夫人,寻找令郎之事倒还简单,我门中传有一道金火天丁神符,只要贤伉俪各给我一根发丝,一试便知他在何处。”
夫妻俩听得此言,都喜出望外,李文道:“果真如此,必定不忘道长大恩大德。”然后连忙拔下头发,递给展天骁。
展天骁接过后,自百宝囊内取出一道朱砂绘制的明黄符箓,将二人头发夹在其中对折好,剑指夹起吹一口气,念道:“浮黎玉清,诞育天丁,玉光金耀,玉神玉真,火铃前导,寻是真形。去!”
符纸应声焚化,一股金红烟气袅袅升起,至半空中仍结作火焰形状,翻了一个跟斗,便径直朝桃林飞去。
“看来令郎果然在这里面。”展天骁见神符已经指示出方位,怕其与火光相撞生出变化,连忙抬手放出一道金光,后发先至,打在那朵焰火上,将其击散,村长见此连连惊叹。
观水竟然真的进桃林去了?!李文倒吸了一口气,兰氏早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展道长,您可怜可怜我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救救他,我给你立长生牌位,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求求您了。”
“李夫人快快请起。”展天骁连忙把兰氏扶起来,“现在我也不知道令郎处境如何,但他肯定还是活着的,否则神符断不能指出方位,只要能将他寻回,我便不会袖手旁观,这一点还请贤伉俪放心。”
村长也在一旁劝慰兰氏,李文有些忐忑地问展天骁:“展道长,这桃林的变化,会不会……和小儿有关呢?”
展天骁:“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阵法变幻的时候,令郎正好被卷入其中,我身在阵外看不分明,须得入阵查探一趟,就算不能将阵法复原,至少也要将令郎带回。”
李文感激不已,哽咽道:“道长高义,鄙人与拙荆寒微无以为报,只能待来生再结草衔环了。”说罢和兰氏双双上前就要给展天骁磕头。
“兴利除害、修道济人乃出家人本分,贤伉俪毋须如此。”展天骁连忙制止他们,又道:“还请详说令郎着装,我好辨认。”兰氏忙一一说了。
李文想到刚才石子被震碎的恐怖场景,又道:“道长进去有无危险?也要保重自身才是啊!”
“无妨碍,此阵并无杀伐之势,我又有法宝护身。”展天骁说罢,掏出一面小巧玲珑、才婴儿拳头大的镜子,晃一晃,便有青白二色光华漫空飞舞,顿时冷气森森,异香弥漫。
此宝唤作“玉井神鉴”,又名“水风镜”,乃地阙奇珍。照到那红色光球上,竟将红光逼开,现出一个圆形的通道,其内山石草木依稀可辩。
展天骁见离火果然没有生出反应,心中大定,手中变换法诀,神鉴射出的青白光华交错折射,现出上坎下巽两个卦象。
他飞身上去,两个卦象又化成一个光幢,将他罩住。他向三人略略示意,便顶着光幢飞进漫天离火之中。
兰氏见展道长消失在红光中后,踪迹全无,忙走到小庙前跪下,虔诚祝告,祈求漫天仙神保佑自己的儿子和展道长平安无事。
展天骁进入谷中,所见又是不同,镜光幢外,前后左右上下尽是凝结的离火虚像,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法阵之中,细看布置,正是太玄秘典《天工图》所载一炁玄元阵。
这一朵朵离火之精凝结如脂看似无害,但只要遇到外界扰动,它们还是会立即激发焚毁万物。也是因为神鉴中的坎卦分属先天,正好能克制离火,所以他才能安然入阵。
随着他一路行进,漫天焰火不断被银白色的光幢撞开,然后又滑到后方。
按破阵之法逡巡数圈后,展天骁还是没发现观水的身影。“奇怪,神符明示人在阵中,怎么不见一点形迹?不如先进中枢一观。”
想到这里,展天骁停了下来,辨明方位后,运足真元祭起神鉴向前照去,青白二色光华交织在一起,一路将离火冲得七零八落,光华尽处,现出一个门户,状如光圈。
“这就是了。”展天骁将神鉴悬在头顶,照定中枢门户使其不能变化,然后又将方才所踏飞剑召出——也是仙家炼魔至宝,名曰“飞焱”,化作一蓬光雨加持在神鉴光幢上,略加防护便飞进其中。
刚进去,黄、白、玄三道炽烈的光华便迎头劈来,其内还夹杂着丝丝雷电。
“大五行神光!”展天骁惊呼出声,这种号称灭绝的神光怎么会出现在区区一个转化水木滋养植被的阵法中?!
展天骁根本来不及闪躲,甚至话未说完,灭绝神光就已直直撞到光幢上,将其冲击得扭曲凹陷,几乎变成一根麻花,同时又巨颤起来,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幸而大五行仙光先失了木火二相,飞焱剑光又立即亮起,神鉴光幢如同有骨架撑住,这才勉强未被冲破。
就在展天骁进入法阵中枢的时候,远隔万里外的一处洞府中,一个安然入定的道人忽然惊醒,双目中金光吞吐,长逾丈余。
这道人不知在此枯坐了多少年岁,身下的蒲团都早已朽烂得只剩一圈劫灰。他轻笑一声,道:“好个白篪范,居然打的是这般主意。”言毕,又重新闭目,神游太虚去了。
回到展天骁这边,他见光幢又挨了灭绝神光一击后已经摇摇欲坠,连忙又掏出一件法宝,乃是一个酒杯大小,霞光灿灿的云纹水晶环。
此宝由太玄宫前后三代掌教真人于西城山巅采万方云霞凝炼而成,唤“流光佩”,防护堪称一流,只是消耗真元太甚,展天骁轻易不会动用。
晶环祭在空中,眨眼便化作一蓬七色云霞布散开来,自下而上,将光幢整个包住,大五行灭绝神光被绵密异常的流云霞光成功阻隔在外。
展天骁见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身处险地,没时间给他平复情绪,他立即快速打量起这个阵法中枢所在的房间。
流光佩所化的彩云罩之外,墙壁和地面都是灰蒙蒙的,三色灭绝神光漫空乱飞,正中央一个紫色水晶罩,其上风雷之声不绝于耳。
展天骁运极目力,才发现另一边墙角下似乎有一个黑影,他连忙催动彩云罩飞身过去。
一看,黑影是一个小孩,样貌衣饰和李氏夫妇托自己寻找的观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