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十分狡猾的。重大的事件从来都起自毫末,因此当时的人们往往无知无觉,等到想追究时,种种细节都早已淹没在滔滔洪流之中,只能凭着一点点残留的蛛丝马迹作推演和想象,聊作慰藉。
大唐太史局《地理实录》记载:“长平十七年九月廿二日,酉时一刻,候风仪机起东南坤位,占之不验。”草草一笔,当时谁也没料到这会被后世奉为仙光之役的起点。
大劫过后,当年的记录者被问及时能想起的不过是从蛤蟆嘴里掏金珠的艰辛罢了,但于当事人而言,这却是生死之重的抉择。
立冬一候,水始冰。冬日的傍晚,金乌西坠,星月接过主宰天空的权柄,夜幕挟裹着朔气振翼而来。
炊烟缭绕的来历村本该谧静,却渐渐被此起彼伏的呼声搅扰成一处闹区。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还有各处池塘、石丘、灌木草丛,大人小孩举着火把一处一处地搜寻着:“观水,观水……观水你在哪里啊?”
兰氏是在准备做饭的时候发现观水失踪的,她从地里回家后不见观水踪影,又看到厨房里留的中饭一动没动,问了二牛和自家儿子平日的几个玩伴,都说今天没见过观水,她只好连忙去学堂里把正在批改文章的李文叫回来。
夫妻俩村里村外找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眼看日渐西斜,几个兰氏问过的大人也连忙帮着一起找起来,找了大半个时辰,几乎把整个村子翻了一遍,但还是不见观水,最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洋洋,洋洋……不要玩啦,快出来跟妈妈回家了。”兰氏嗓子都沙哑了,她沿着田埂边走边喊,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她举起火把照去,但黑影已经跑远了,她忙迈开步子追去,但一激动,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就跌在了地上,急得她大叫起来。
众人闻讯围了过来,一通搜索,但却发现那只是一只叼着田鼠的山猫,它的乳(户方)鼓鼓的,显然还在哺育幼崽。兰氏见状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我的儿,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喜儿啊,你放心,洋洋他肯定不会丢的,你也知道我们村,四面都是山,又没外人来,他最多是玩累了在哪儿睡着了,你先回去等着,免得他回家了一个人也没有,何叔带着人继续帮你找,你看好不好?”村长对六神无主的兰氏说道,又使了使眼色,两三个女人走了过来搀起兰氏往他们家走去,一路软语安慰。
兰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暗自垂泪,几个女人在外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个说道:“难不成他跑到后山去了?”另一个立马说:“我可早就找过了,庙前庙后,一个人也没有。”这一个忙低声道:“我是说桃子林里。”那一个嗤道:“吓,那可是神仙作的法,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跑进去嘛?”“嘘。”又一个连忙示意她们噤声。
这时,一个人嘻嘻哈哈地闯进了观水家的院子,原来是何二。因他时常犯痴病,所以大家找人的时候就没叫上他,但他是个爱热闹的,眼见这边灯火通明,便摸了过来。
“李先生不在家啊?”何二揣着手探头探脑地问道。
见他无知无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婶娘嫌弃地摆摆手,说:“大家都忙着呢,你别来添乱。”
何二又道:“李先生今天说要帮我看着猫儿打架,怎么我吃完早饭再去山路口找他,就不见人了呢?”
“你又说胡话了,李先生今天都在学堂里待着,哪有空跟你看什么猫儿狗儿打架。”
何二听了还不依不饶,听到动静的兰氏走了出来,何二一把拽住她,变作怒容,道:“喜儿姐,你来评评理!李先生约好了帮我看场子又偷偷跑了,猫儿还说他骗了我,明明就上后山吃桃子去了,你说他是不是该赔我?”
兰氏听得奇怪,忽然心中一动,反抓起了何二的手,急问:“你说的是哪个李先生?”几个婶娘都莫名其妙,兰氏拿着手比划,说:“高个的?矮个的?”
何二一边喊痛一边甩开了兰氏,嗔道:“你胡说什么呢?我看你是傻了,难道还有两个李先生吗?”
就在这时候,李文走进了院子里,他双眼通红,茫然无神,显然是刚才的搜索又无寸功。何二见他进来,笑嘻嘻道:“文哥儿,你回来啦,我来找李先生呢。”
兰氏这才想起,何二从来不叫李文“李先生”的,都是叫他“文哥儿”,只是平时没有人会留心一个傻子在说什么话而已。
李文没心情应付何二,正当他要和兰氏说些什么时,北边忽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震得屋檐上几块瓦片都掉了下来。
众人走到院中抬头一看,后山桃谷方向上居然升起了一道红艳艳的火光,外面很快有人奔走呼告:“不好了,火烧山了!”
兰氏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后山?他在后山,洋洋在后山!”一边说一边拉着李文往外跑。
“什么?”李文一头雾水。
冬季虽然少见山火,但因为气候干燥,烧起来更加厉害,山民们连忙担水挑土,准备运上山灭火,又勒令一众想上山看热闹的小孩子们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正好兰氏也认准了观水就在后山上,因此村长决定以灭火为先,搜寻观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一路上,兰氏都拉着李文抢在大部队前面,一到小庙前的平台上,众人都惊呆了。眼前的红光虽然耀眼夺目,但却仿佛凝脂,呈一个球状,只笼住桃林那一片上空,既不扩张也不缩小,地面上干燥的枯草树枝不见燃烧,空气中没有烟气,也感觉不到高温,望之令人隐隐生畏。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兰氏忽然对李文说:“你听见了吗?”
李文:“听见什么?”
兰氏:“是洋洋在叫,他在里面,他在里面,我们的儿子在里面啊!”
李文摇摇头,眼里充满怜惜和痛苦:“你听错了,那是山风而已。”
“不,我没有听错,我要进去。”兰氏的语气充满坚定,李文刚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众人都是大惊,但却来不及阻止。
眼看兰氏差几步就要碰到那红光,天上忽然传来人声喝止:“不可妄动!”但兰氏哪里听这些,仍然向前扑去。
天上那人疾念:“幽田玄阙,金玉振声。”然后又大喝一声:“定!话音刚落,兰氏便全身僵住,动弹不得,李文和几个村民忙上前将她拖了回来。
李文大声地喊着喜儿,却不见兰氏转醒,显然是已经昏死过去,正着急时,忽见山风鼓荡,一个青年道士踏着一柄青锋宝剑自空中缓缓飞降。
一众乡民心惊胆战,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御剑飞行的人,几个胆小的甚至提腿就跑,窜下山去了。
道士降到凌空三尺便停了下来,手变剑诀一引,脚下宝剑“咻”一声化成一线青光没入髻后不见,他则顺势跳到地上站定,对着李文等人唱了个肥诺:“福生无量天尊。”
见李文正在紧张地检视兰氏,道士又忙解释道:“这位夫人没事的,请勿忧心。”
旁边的村长虽然心中害怕,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质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又对我侄女施了什么妖法,还不快些解开么?”
道人正色道:“我乃太玄宫弟子展天骁,今日偶经此地,发现山中异象,故而下来探视一番,因见这位夫人即将误触法阵,恐不但人有损伤,更要激起变化,便用玄音真雷将她定住,如今只是一时失神昏睡,不到一刻钟就会转醒的,请勿多虑,这离火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道人说罢,捡起一块小碎石扔到光球上,“嘭”一声,电光火花一同迸射,那块碎石转眼就被震成粉末。
“吓!”众人这才知道厉害。展天骁便又问道:“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怎么会有这等大阵,诸位长老可肯赐教一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