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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颗孤星的眼泪

第二天早上,徐知宜有两堂公开课。

还在教室门口,她就被讲台上堆成山的礼物惊呆了。

“今天应该不是我生日吧?”她纳闷地走进去,圣诞节也还没到呀?就在她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座无虚席的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自己在学生中,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呢?她狐疑地在学生们叽叽喳喳的闹嚷声里,分辨着事情的缘由,不禁头疼无比。

原来昨晚,她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幸运”抽中与“音乐魔王沈肆共进晚餐”的晚宴入场券。

她当即要把机会让给江纯一。可是主办方表示,只能弃权,不能转让。

她只得付之一笑,随即抛之脑后。

谁知,拜直播所赐,今天她的讲桌上就堆满了学生们请她转交给她们男神的礼物。

她竟不知自己的学生里有这么多沈肆粉。在她心里,学生物的人应该关注真实的微观存在,而不是虚浮表象。

但事实证明,尽管每个人都是由细胞构成的,但细胞构成的表象确有高低之分。

沈肆的细胞很厉害,组成了一位全民偶像。

徐知宜对着一桌子的礼物哭笑不得,表示自己根本不会去参加晚宴,请同学们把礼物认领回去。

回答她的,是女孩子们泪眼星星充满乞求的眼神。

连路过的王院长,也专程探头进来嘱咐:“徐教授,拜托帮我女儿要张签名照哦。”她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尤其当她看到那一大束被喜庆的红色礼品纸裹着的白菊花时,忍不住问:“你们确定,我带这束东西去不会被打出来?”

那送花的女学生,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回答:“时间仓促,学校门口的花店,唯一白色的就是菊花了。

沈肆自小在英国长大,应该不懂中国人的忌讳。”

徐知宜无奈地点头说:“万一我被赶出来了,所有礼物都归我了哦!”教室里再次爆发出欢呼,甚至有人高喊徐教授万岁!

徐知宜忍不住自嘲,原来自己想要万岁,还得托沈肆的福。

上完课,徐知宜才发现,拜昨晚那些衣衫轻薄的肆迷所赐,她感冒了。

昏沉沉挨到中午,饭都没吃,就扑回宿舍,躺上床不能动弹了。

一觉睡到黄昏,她才挣扎着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把堵塞的鼻子蒸得稍微可以呼吸。然后她翻开药箱,兑了一杯感冒灵喝下去。

望望灰蒙蒙的天,想到等一下就要奔赴的法式晚宴,看了看墙上挂衣钩上昨天穿过的黑大衣,和搭在椅子上的咖啡色粗棒针高领毛衣,她又有了抚额长叹的冲动。

她无可奈何地拉开衣柜,从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挑了最厚的深灰色毛衣,套了件浅珍珠灰绒大衣在外面,再把那条长得拖地的黑围巾挂在脖子上,狠狠绕了三圈半,遮住半张脸,又扣了顶炭灰色毛呢帽子,抱着那一堆礼物,晃悠悠出门了。

才一转眼,天就黑透了。

踢开宿舍楼下的玻璃门,一阵风卷着零星细雨,瞬间把她吹透。若不是事先就把脸埋在围巾里,她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这样的鬼天气,就应该在宿舍高床软枕喝热巧克力。她在心里默默把沈肆骂了一百八十遍,才解恨。

刚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住在隔壁的朱凌踩着五寸高跟鞋,斯斯文文地走过来。同样每天泡在实验室里,人家就有本事随时漂漂亮亮。不像她,成日灰蒙蒙的。

“哟,要去赴大明星的约会啦?真看不出来,徐教授你也追星啊!”朱凌看见徐知宜礼物满怀的样子,愣了一下,“下午在实验室就没见到你了。”

“感冒了——”她浓重的鼻音从围巾里透出来,“反正这两天没有任何进展,干脆休息一下。”

“听说你到处拉赞助?累病了?”朱凌温声细语,仿佛已经忘了那晚的不愉快,“我有感冒药——虽然不太起作用。”

“吃过了!”徐知宜一点也不想寒暄。

“咦?不硬扛了?晚上有约会也不打扮打扮?”朱凌揶揄地看着徐知宜简单的衣着。她知道徐知宜著名的理论,反正感冒都要七天好,还吃药干什么。

徐知宜蔫头蔫脑地缩了缩脖子,寒风里着实提不起谈话的兴趣:“我要迟到了。”朱凌立即回她一个更意味深长的笑容:“快去吧……明天见。”徐知宜苦笑,把大衣裹得更紧一点。

要说现在哪个圈里的热钱最多,娱乐圈当之无愧数第一。看在这个沈肆对她关注有加的分上,她好歹试一试。

不管对方究竟对她好奇些什么,图谋什么,只要不跌破她的底线,能圈到实验经费就是胜利。

小古在餐厅门口,接到徐知宜的时候,吓了一跳。

送礼物的粉丝很多,但徐教授这么狂热,送的礼物多到都快把她整个人淹没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徐教授,你太客气了。”小古赶紧吩咐工作人员上前帮忙。

“纯粹替学生们跑腿,与我无关啊!”徐知宜生淡淡解释道。

沈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始终礼貌地应酬着到场的粉丝。但其实,他的情绪很糟糕——

任谁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被各大网站冠上了“最被Gay迷期待的男艺人”“最有可能被掰弯的男歌手”这项殊荣时,都开心不起来。

尤其是此刻——当他从徐知宜手上接过那束白得耀眼的菊花时,心情更是跌到了一天中的谷底。

这位教授到底是来赴宴的,还是来捣乱的?

徐知宜一见沈肆看花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她赶紧撇清:“所有礼物,包括这束花,都是我替学生们转交的……”她简单解释道,见他那对飞扬跋扈的浓眉还是皱着,又赶紧补充,“干脆我去帮你扔了?”

“不用了!小古——”沈肆将那束白菊塞进小古怀里,侧脸对他低声吩咐,“扔远点——”

好在沈肆并没有为难她。只让人带她去选了个位置坐下。徐知宜松口气,赶紧在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去,在背脊贴向椅背的那一瞬间,她有种灵魂重归肉身的错觉。

法式餐厅里觥筹交错,热闹而不喧哗,在周雯得体的周旋下,几乎宾主尽欢。

沈肆出生在英国,是伦敦阴霾雾气中的一员。有和他不对盘的娱记曾经说过,沈肆虽然是华裔,可是血统里却是英国人的傲慢。连那些得体而完美的微笑,也是“冰冰”有礼,不带真心与温度。

尽管娱乐圈是张爱玲笔下华丽而长满虱子的袍子,但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戴着一张面具。久而久之,连当事人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此刻,沈肆就挂着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与在场的粉丝们貌似热切地交流着。

哦不!不是所有粉丝。

因为徐知宜,正对着一盘香草菲力牛排,打瞌睡。

是的,她缩着脖子,头一点一点,眼睛微合,真真切切在打瞌睡。

徐知宜,并不是故意的。

感冒灵神奇的副作用,让她的思维变得迟缓,眼皮重若泰山,怎么用力也撑不开。

于是她想,就一下,眼睛就闭上一下,以自己强大的自制力,一定可以马上睁开……可是,在强大的药效面前,肉身显然弱多了……

她坐在极不起眼的位置,顶上璀璨的水晶灯,正好投下重重魅影,让她的脸隐在暗处,本不该被发现。

可是,被预言师反复加持过的沈肆,暗中将注意力全投在了她身上。

他冲周雯扫了一眼,又微不可察地扫了徐知宜一眼。

周雯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徐知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徐知宜身体一颤,顿时清醒过来。

看着周雯关切的目光,她只觉无地自容——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有媒体记者在场的情况下,睡着了。

她下狠手拧了自己一把,黑漆漆的大眼睛立即蒙上一层水雾。不明就里的周雯,以为她羞愧得快要哭了,也不忍心再责备她,遂轻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吃饭的过程,徐知宜都强打精神,拼命用吃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肆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默默观察她。

来参加聚餐的女粉丝,从衣服到妆容都精致得无可挑剔。显然下了血本,无不巧笑倩兮,热络殷勤,连表情都是对着镜子练习过的,那么的恰到好处。

唯独徐知宜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灰毛衣、灰大衣、黑围巾,低调得留不住任何人的视线。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素着,没有任何修饰。就这样,还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从始至终只盯着餐盘,仿佛桌上那盘炭烤龙虾,远远比沈肆更值得关注。

在女人面前所向无敌的沈肆,有些颓了。要怎么才能接近她,然后登堂入室完成预言师交给他的任务呢?

在徐知宜的剧本里,他根本就没有出镜的机会。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沈肆笑眯眯地提议。坐在他斜对面的徐知宜面对圈套却浑然不觉,还在用餐刀仔细将牛排切成均匀的一粒粒肉,排成一条直线。

“我来考考你们对我的了解程度,答对了,我自罚一杯,如果你们输了,要罚酒三杯哦。”

“我的身高是——”他随意地指了指坐在身边的一个女孩。

“186——”她轻快地说出准确的数字。

沈肆也守信地将红酒倒入口中,女粉丝零距离地看着偶像吞咽红酒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她顿觉唇干舌燥地咽了口口水。

“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沈肆唇角细细的疤痕微扬,似笑非笑,看不真切情绪。

众粉丝几乎齐齐要喊出来答案。可是沈肆微微一笑,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瓣中间:“嘘——让她来回答。”他指了指徐知宜。

这明显是放水嘛。沈肆的粉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生日?他就是因为4月19日的生日,被粉丝封为最想一夜情的对象。

徐知宜却张口结舌——她怎么会知道一个陌生男人的生日?

她半张着唇,众目睽睽下也无法偷偷百度一下,遂老实回答:“我认罚。”

沈肆亲自倒了三杯红酒,起身走到徐知宜身边,放到她面前,嘴边还始终含着一点歉疚的笑意:“真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你会不知道。”连同记者也哄笑起来,帮着沈肆。

徐教授平静地端起了面前的红酒杯,用喝999感冒灵的速度,一口气干掉三杯酒。

原以为她会推诿,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沈肆反而被镇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徐知宜稳稳坐下,眼神清明地看着沈肆:“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既往不咎。等一下多拍几张照片送我同事。”

这番话一说,连沈肆都不得不赞叹她为同事两肋插刀的义气了。众人都看得出来,她确实不是沈肆的粉丝。

沈肆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抓起徐知宜搭在桌上的手,用力握了握:“一言为定。”谁知——

徐知宜却猛地抽回手,皱起眉头:“我感冒了,不好传染你!”然后竟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液,对着两人的手心,喷了喷。

沈肆心中一冷,脸上却丝毫不显,反倒笑得更温存:“没关系,真要感冒了,就可以趁机休假了。”

接下来,在沈肆的示意下,小古频频带着工作人员,向徐知宜敬酒。

徐知宜正好心中不痛快,干脆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喝下去,越喝脸越白,眼睛却越来越亮。

直到小古都快要喝趴下了,她还清醒着。

沈肆不由得心里打鼓:她这教授的职称,莫非是酒桌上拼出来的?神通广大的预言师,不会搞错对象了吧?

于是,在他或明或暗的指示下,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上前与她干了一杯。

说是晚宴,其实作秀多过吃饭。一个小时后,活动就结束了。

周雯忙和小古一起招呼众人离开。她殷勤地将记者送到餐厅外,悄悄塞给他们准备好的封口费,又放低姿态请大家多多包涵。如此体贴周到,诚恳谦逊,记者们反而不好意思了。一群人站在餐厅门外,将一场送别,演绎得情深深、闹哄哄。

沈肆独自留在餐厅。

徐知宜果然也没走,她应该已经猜到他刻意的接近。

要不要摊牌呢?

他犹豫着,阴着脸坐到她对面。

整个餐厅因为被包下来做活动,人一走,便显得空荡荡的。明晃晃的水晶灯,照得徐知宜整张脸纤毫毕现。

她本人却浑然不觉,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过了好一阵,沈肆才觉出不对。

他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这热度,完全可以烤牛排了。难怪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基围虾。

他不知为何,看见她靠在椅子上,直直地坐着,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中,还固执地握着那瓶消毒液。他的视线停在她脸上——双颊因高热泛起潮红,倒让那张沉静到近乎寂灭的脸生动起来。他几乎闻到夏天胭脂花透过重重暑气散发出来淡淡脂香。

那双雾蒙蒙的黑眼睛,紧紧闭着,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年轻而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女子。

她醒着和睡着都那么沉静,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静。

他又想起她那一串吓人的学历头衔——

沈肆越看越觉得这个看起来寡淡如水的女人,身上迷雾重重。

预言师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

他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徐知宜。

“嗯?”她不耐烦地挥手将他搭在肩头的手拍落,像拍开一只嘤嘤的苍蝇。

“散场了。你得回家。”

“家?我没有家。”她皱着眉嘟哝一下,还闭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嘲讽地一翘,那肉肉的翘下巴晃了晃,划出一道弧线。

“人怎么会没有家呢——”话音未落,沈肆忽然顿住了。他也没有家。

“没有家。”她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睛依然闭着。

“那你总得有个去处啊——”他又用力推了推她。

“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蒙蒙眬眬绽开一个笑容,“师兄,我回来了。”

一滴泪忽然从她闭着的眼角滑下来,凉凉的,折射着华丽的灯光,像一粒迷路的星尘,从天际缓缓行过,然后慢慢坠入黑暗。

沈肆怔了怔——原来古井并非无波,只是涟漪为他人而起。

他忽然有点心酸。

爱慕他的女子多如繁星,可有谁会在酒后,为他偷偷落一滴泪呢?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也没那么讨厌了。他从她的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把缠着504标签的钥匙、手机、抽了一半的烟。

他摆弄一下手机,没想到手机居然设置了密码。

“你手机密码是多少——”

“我的生日。”她闭着眼晃一下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是——想不起来——”她抚额低语。

沈肆本来对她涌起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她不是故意报复?

他伸出手稍稍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啪啪——啪啪——

小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肆殴打醉酒女粉丝的这一幕——

“肆哥、肆哥,可不能这样,被人看见就糟了。”小古吓得面无人色,扑上前一把抱住沈肆的手臂。

“那你来叫醒她?”沈肆睨了小古一眼。

“那也不用扇耳光啊——”小古松开沈肆的手臂,转而轻轻摇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扇她耳光?”沈肆又被勾起无名邪火。

小古瘪瘪嘴,想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与沈肆硬碰硬会死得很惨,遂只动动嘴唇,无声反驳。

可是任他怎么轻摇慢晃,徐知宜都睡得岿然不动,只不耐烦地在梦中挑挑眉毛。

她倒是长了两道清秀斯文的淡眉,没有修饰过,却依然像画过一般清晰干净。可惜,她的表情太过沉寂,令人从来注意不到她有如此秀气的一对眉。

“肆哥,她怎么不醒?”小古郁闷了。

“下狠手——”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赖在椅子上耽误他时间的女人。

“你来?”小古从齐刘海下抬眼怯怯地望了沈肆一眼。

“你拖住周雯!”沈肆鄙视地看了一眼心慈手软的小助理,嘱咐道,“她问起,你就说我先回家了。”小古忙不迭地逃离即将到来的凶案现场。

“徐知宜——”沈肆一边目送小古逃窜,一边在她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

这一下他用了六成力。徐知宜立刻睁开了眼睛,雾茫茫不聚焦的一双黑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她伸出手,轻轻在他面颊上摸了一把,然后粲然一笑,用温柔得近乎呓语的声音说:“我认识你!”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耷拉下来,唇边还带着那尚未凋谢的笑容,又闭上了眼。

沈肆愣了一下。

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看着徐知宜毫不设防的样子,他忽然醍醐灌顶。

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不对,不是这一句。是酒后吐真言。

“徐知宜,醒醒。”他站到徐知宜面前,用力握紧她的肩膀。尽管那肩膀单薄得几乎一捏就碎,他还是使上了捏核桃的力气。

果然,她终于又睁开眼睛。

“预言师——你认识吗?”他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预言师?”徐知宜蒙眬的眼努力想要聚焦,“我就是预言师——”沈肆浑身的汗毛都戒备起来。

“我预言你马上就要倒大霉了!”她醉意惺忪的眼弯了弯,又重复了一遍,重重点了点头,眉头一皱,身子前扑,头直接埋到沈肆的胸前,又睡了。

面对突然投怀送抱的女人,沈肆习惯性地皱起眉毛,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他这个皱眉的动作和眼前的女人很像。

“你的预言一点也不准。我不是马上就要倒霉,而是正在倒霉!而你离倒霉也不远了!”

等小古和周雯回到餐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肆哥说让你回来把那个女粉丝搞走——”小古吹了一下刘海,露出两道被眉夹修得整整齐齐的八字眉,“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也许,阿肆自己把她搞走了吧。”周雯见怪不怪,她一向知道沈肆没有怜香惜玉的柔肠,何况是这种根本就不粉他的女人。

“但我觉得阿肆对那女人的态度有点奇怪,他一直在灌她酒。以往他从不对某个粉丝特别留意。”

“可能,是她让肆哥有点丢脸。”小古心跳如擂鼓,胡乱解释着,“刚才那女的喝醉了,我看见肆哥偷扇她耳光了。”

“你没阻止阿肆?让人看见又要闹大。”周雯闻言释然,小古如果能拦住沈肆,那沈肆也就不是肆无忌惮的沈肆了。

“当时拦住了。可是估计,他还是把人扇走了,因为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说要下狠手——”小古往自己脸上轻轻一扇,做了个龇牙咧嘴扇耳光的动作。

“算了,没人看见倒也没什么大碍。”周雯看了一下餐厅,服务员都在后厨。

就在两个人想象徐知宜的惨状时,沈肆的跑车,正缓缓融入霓虹璀璨的夜色,向着那所著名学府驶去。

徐知宜缩在副驾上,头歪着,倒向沈肆的方向。街灯不断划过,在她的脸上,交替投下明暗变幻的光影。

“徐知宜——你真不认识预言师?”沈肆开着车,曲起中指,残忍地弹了徐知宜搭在椅背上的额头一下。

“每个科学家都是预言师——”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沈肆的侧脸柔声细语地说,“嗨,你长得不赖——”

沈肆莫名有点得意,你终于说实话了。

“太漂亮了,没我师兄耐看——”

沈肆差点被呛住,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徐知宜身上灰扑扑的外套:“你的审美有待提升。”“我为什么要有审美?”她居然老老实实地点头,“审美这东西,在试管里找得到吗?”

她望着沈肆,雾蒙蒙的眼里全是漫不经心——沈肆侧头看着她迷茫的模样,忍不住又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喂,你是不是到处唱歌给人听?”她忽然问,听起来清醒很多。可是沈肆的余光看见她又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微微颤着。

“我又不是卖唱的——”不知为何,沈肆听到她这句问话很不舒服,感觉她很看不起自己一生的追求。

“你喜欢听歌吗?”

“喜欢,每晚要听着睡——”

他心里好受点,看来这句唱歌的,不是职业歧视。

“唱几句听听?”她闭着眼,似乎被车里的暖气熏得又想睡过去。

“听现场版要买票的——”

“你不是说你不卖唱?”

喝醉了还这么刻薄?沈肆忍不住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又用力弹了一下。

再次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原来天才的脑袋,敲起来和普通人的也并无二致。

徐知宜却呼地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反射性地弹了起来,又瞬间瘫倒:“算了,你唱不好,我唱给你听吧——”她闭着眼说,像梦呓,更像自言自语。

鲁班门前耍大斧?

沈肆觉得有点好笑,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逞强要求唱歌,还是个非专业的。

果然,她轻轻哼了起来——

声音轻柔低缓,慢条斯理,透着一种奇异到近乎慵懒的——絮叨。

沈肆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这是一首One Republic的Come Home。他忽然有些佩服自己,居然从如此荒腔走板的旋律中,听出了这首歌的雏形。

显然徐知宜并不能记全歌词,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含糊地哼着,只到副歌部分才能哼清歌词——

So hear this now,Come home,Come home,Cause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

没有家的人,其实最想回家。

他突然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喝醉了,会自己哼歌哄自己的女人。

他转过头,徐知宜闭着眼,轻轻靠着车窗,面向着他,一边哼唱,唇边挂一个恍惚的,近乎虚妄的笑容。

他第一次留意到,原来她笑起来,是有酒窝的。

小小的两粒酒窝,在唇角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

他皱起眉。

真如预言师所说,眼前这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要转瞬即逝了吗?

车子进了学校,隐在楼下的树影里,车窗外很快蒙了一层水雾,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下车前,他点了支她的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但眼下,对着这个也许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他有点想来一支。

烤制过的植物辛辣的香味弥漫在车里,淡蓝色的烟雾缭绕指尖,一点猩红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徐知宜已经开始哼另一支歌。

But I'm afr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it's too late...I s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it's too late…

唱了一辈子歌给别人听,这算是——第一次有人唱歌给自己听吧。

沈肆听着那跑调跑到月球的歌声,有些想笑。幸亏她有把沙沙软软的声线,才能把一段面目全非的旋律,唱得似模似样,如果没听过的人,还是颇能被唬住的。

他忽然对新专辑的编曲,有了新的想法。

他转头看了醉醺醺的徐知宜。

有人喝醉会说胡话,有人喝醉会撒泼,有人喝醉会睡觉……而女科学家喝醉会唱跑调的歌……

把徐知宜从车里拖出来,颇费了沈肆一番工夫。

冷风一吹,徐知宜的身子便顺势一缩,遁进沈肆的怀里,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松手。

沈肆暗叹,这次亏大了。

从门厅穿过时,守门的胖阿姨从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哟,徐教授怎么啦?”沈肆赶紧低下头,压低声音:“醉啦!”

胖阿姨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一下:“这么大年纪,也该醉一次了。”沈肆不由得好笑,继续扛着她爬楼梯。

若不是每日的体能训练他一天都没落下过,爬上五楼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

因为徐知宜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软,只能半抱半架着,囫囵着扛上楼。其间,他还得不时用手去捂住她的嘴,因为她一直兴奋地唱着歌,还越唱越大声。

好不容易找到504的门牌,他一边架着她,一边从她口袋里掏钥匙出来开门。走廊里没有灯,黑乎乎的,看不清锁孔。他对了半天也没有找准孔眼。

隔壁的门哗啦一声开了。

一个女人穿着睡衣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徐知宜?”徐知宜低着头没有应声。

“她喝醉了——”沈肆赶紧把脸撇到另一边,哑着声音回答。

“哦——”对方这声哦,透着一股深深的了然,“要帮忙吗?我是她同事朱凌。”

“不用。”

“收到!”朱凌了然地抿嘴一笑,吧嗒一声把门关上了。

好不容易进了门,沈肆已经累出一身汗。

房间并非一片漆黑。

窗帘开着,湿漉漉的月光淌了一地,他便没开灯,直接将徐知宜扔到床上,她摸到被子,团一团,塞到怀中抱紧,头一歪,安静了。

沈肆深吸一口气,稳住心跳。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任务。摸到床头一盏小巧的灯,拧开。灯光并不亮,只晕出一片浅浅的黄,却足够他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这个小小的单间大概只有三十平方米,还没有他的衣帽间大。却因为添置的东西少,显得空荡荡的。进门左边是卫生间,门轻轻掩着。迈前一步,就是正室。窗户正对着门,窗下是一张窄窄的白色书桌,桌上放着一部银色的Macbook和一个淡绿色电热水壶。书桌左边是一张单人床,铺着灰得发白的床单,右边是垒得有半人高的一壁书,没有书架,却也整整齐齐。床脚是一个很小的原木色衣橱,拉开,只有稀稀拉拉几件衣服,颜色在黑与白之间,深深浅浅的变化。一打挂起来的白衬衫,全是一模一样的。

书桌前放着一把椅子。椅子有个半圆形的扶手,像个虚位以待的拥抱。

鞋架在进门处,上面统共摆了四双鞋。

房间里连部空调都没有。

东西清减到令人发指。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房间。他想起自己拥挤的衣帽间。

他拉开书桌前的抽屉——吓了一跳。

没有人会连抽屉里都摆得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在一条直线上,简直像军队排的方阵。

他取出抽屉里的药瓶,旋开盖子,把里面的药一股脑倒进自己的衣服口袋,然后从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倒出一大把药,挑出形状颜色看起来几乎一样的药丸,装进去,盖好,放回原处。

他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把几乎能找到的药瓶子全都一一换过。然后信手按开她枕边的iPod。这大概就是她睡前听的歌了吧。

音乐透过耳机轻轻流泻出来,徐知宜的表情慢慢松下来,熟悉的音乐令她觉得安心。

果然很适合睡前听。他微讽地笑起来——这是舒伯特的《摇篮曲》。要有多缺乏家庭温暖,才会令一个成年人,在睡前要靠摇篮曲入眠?

他有点同情地看了一眼梦中的徐知宜。橘色的床灯正笼着她的脸,清浅的面孔半陷在枕头里,面颊热得绯红。

他皱皱眉,犹豫一下,还是拉开她抱着被子的手臂,将那件大衣从她身上剥了下来,又替她脱下鞋子,将被子盖在身上。

从头到尾,她都很顺从,没有丝毫抗拒,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将被子拉到她下颌处时,他看见枕边放着一本已经翻得松软的书。他好奇地拿起来,是英文版的病毒学丛书中的一本。

他信手翻开,书中夹着一张照片。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穿着学士服的徐知宜,站在一名年轻男子身边。两个人都谈不上好看,但站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登对。

如此珍视地放在枕边书里——这大概是那个她喝醉时也心心念念的师兄了。

他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预言师发了短信:药已经全换过了。

做完这些,他手脚有些发软。一时倒也不想走了,便将身子填进椅子的怀抱中,抽出一支徐知宜的烟,静静点燃。

隐隐约约的《摇篮曲》飘在小小陋室,他舒服地深深吸一口烟,将身子向后仰着,吐出一个套一个的烟圈。

是什么时候迷恋上吸烟的感觉呢?很多人是因为寂寞。他不是。

那还是在英国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迷恋他的嗓音,连教声乐的老师,也赞他有一副清朗纯粹的好嗓子。可是他不满足,男人的声音里怎么能没有沧桑?

他喜欢那种被岁月和痛苦碾压过的嗓音,于是便疯狂吸烟,靠烟熏火燎,为他清朗干净的声线,添了那一点沙沙哑哑的粗糙质感。

于是,更多人为他的声音疯狂。

女歌迷说,他的声音是性感本身。

男歌迷说,他的声音是寂寞夜里的一杯冷酒。乐评人说,他的声音是夏天晴空里游动的云。

制作人说,他的声音是风吹过寂寞荒原时扬起的飞沙。

只有他知道,那只是被烟强行熏坏的嗓子在抗议。

直到——直到两年前,他再也唱不了歌,反倒戒了。

他将目光移到那张窄小的床上。床上的女人闭着眼,睡得酣甜。那浅浅的呼吸声,令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宁静。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忽然有点想念她眼角的那滴泪——脑子里划过一句歌词:

那一颗迷路的星尘,划过我的心空,留下璀璨的一道伤。

也许,新专辑里,可以多添一首歌。他模糊地想着。

天快亮时,他发现,自己居然窝在徐知宜的椅子里,睡着了。

他抖抖冻得僵硬的手脚,站起来,看了一眼睡得浑然不觉的女人,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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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赶尸匠的养子,为人顶缸坐了两年零七个月的牢,出狱那天,养母去世,她和养父的双穴早些年养父去世时就已经建好,但是乡政府不准埋,要火化百分百,说是为了发展旅游。正在我愁得要死时,儿时玩伴给我出点子:到火葬场开一张证明。火葬场的证明从哪里来?抬个死人去烧。死人从哪里来?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从此我干上了卖死人的生意。过清水江朝南,朝山里头去,一直去,翻过鸡公岭再向西,一路向西,西到落日的尽边头,有个去处叫天堂山。这里三省搭界,地广人稀,深山老坳,天高皇帝远,自古就是个避乱求安的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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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万一直都想再弄一条狗,好好地吃一吃。老万始终觉得吃狗是一件非常容易上档次的事情,“狗肉口感特好啊,味道十足啊,主要还是大补啊。吃了狗肉,那简直比服用什么都管用啊。而且没有激素,丝毫也不伤身体。”老万说,“而服用药物,就算是老美出品的,那就说不上了。弄不好,事情没办成,人被激素一激,屁地一下就死掉了。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老万摇着头,眼睛里面却满满的都是神往。老万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叫万吉华,可是我们一直都叫他万鸡哥。有时候干脆就叫鸡八。在民间语言里,一直都是个粗俗的词语。在公开场所我们是不可以这样称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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