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江晚月出了璇烟殿,便看到门口静立一男子,他正偏头,端详着夜空中的月色。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有种寂寞荒凉之感,他的肩上已有薄露,一看便知等候多时。
江晚月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鼻子蓦的一酸,情不自禁道,“阿折……”
她眼见着眼前的身影一顿,缓缓转身,眸光皎皎,如月光,只映了她一人。
萧折上前一步,拥住了女子,“小晚儿……”
激动到无言。
二人沿宫中散步,一路是多年未见的问候,和江晚月憋了十几年想要对萧折说的话。
“阿折……那首曲子我会吹了……”江晚月眸中似含有无数星光,她的眸晶亮亦如当初的那个小丫头。
“青雾……”
萧折的眸色深了深。
江晚月折下了一枚竹叶,轻轻的吹奏着。
吹着吹着,眸中却满含了泪。
世事无常,动荡变迁,她想到了身边没有家人的陪伴,想到了儿时的诸多回忆……
萧折自然听出了曲中江晚月的情绪,知道江晚月所想。
他无言,只是轻轻拥住了她,给了她无言的安慰。
只不过,那青雾……
璇烟殿不知何时开了一扇窗,凤嫙就静静站在窗前凝望着,花前,月下。
她目光有些痴恋的看着那挺立的男子,眸中的月光却不是为了她。
她只是凝望着男子,直到他们携手离开。
……
“阿折,你给我一块令牌,日后我便可以随时出入皇宫了!”
萧折依言,从腰侧取下一枚令牌。
“见牌如见吾。你随意在宫中横行霸道,不会有人敢说你什么。”
江晚月将那令牌不客气的往怀里一揣,“走了。”
江晚月出了皇宫。
已是深更,半夜时分,月朗星稀,淡淡的月色周围雾气蒙蒙,如拢薄纱。
四周寂静。
江晚月走在街上,沿路的店铺紧闭着大门,房内烛火也全熄了,只余个别连夜赶制商品的店铺烛火依旧亮着。
这时,她忽然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有些饿,于是找到了一家正亮着烛火的小酒楼。
其实也就是只有一层由百姓家自己开办的吃食店。
江晚月走了进去。
店虽小,却胜在干净整洁,烛火的光虽微弱,却映得异常温馨。
“店家,来份小菜和烧酒。”江晚月道。
“好嘞!”老板娘正用布擦拭着桌子,听到江晚月的话爽快的应了声,用布抹了抹手,转身进了内间。
江晚月盯着桌上一个做工粗糙的草编蚂蚱,看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老板娘便端上了一壶烧酒和一碟小菜。
她笑道,“客官,这么晚了,是有约在身?”
江晚月闻言,摇了摇头,报以浅笑,“就我一人。”
老板娘关心道,“这酒,有些烈,不宜多饮,醉人。”
江晚月依旧笑,不过眼中却尽是迷离的神色,“无妨。”
她眸光交错间,似是透过老板娘的脸看到了爹的脸。
“阿月是小姑娘,姑娘家家的喝酒喝醉后会被别人占便宜的!”
“爹——这是果酒,不醉人的。”
一次皇宫晚宴上江晚月对她爹道。
看到爹眸中尽是不许,江晚月使劲摇着爹的胳膊,“爹!这不是在您的视线下吗?谁敢找死趁我喝醉了来占我便宜……”
江晚月记得,爹当时的表情有些无奈和宠溺,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阿月,就这一次。下次在外面,爹不和你一起时,可不许再饮酒了。”
“嗯。”
……
江晚月看着老板娘,眸中有些微动。
她倒了半碗酒,就着小菜下肚。
肠中辛辣,如烧灼般顺着酒由上至下,蔓延至全身到达四肢百骸。
喉咙微辣,她又倒了一碗,直接仰头饮下。
有些酒液自碗边撒出,浸湿了衣襟,她也丝毫不在乎。
她的目光越来越模糊,脑海却始终保持着清醒。
她道一句,“好酒!”
继续重复倒酒紧接着便是饮酒的动作。
喝着喝着,便觉得心里压抑的东西逐渐松动,她的心情缓了许多。
她留在桌上一两银子。
老板娘从后而至,一个褐色的小碗由她端了上来。
她道,“客官,喝碗醒酒汤再走吧。”
江晚月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她端起那碗汤,喝下了半碗,还给了老板娘。
“谢谢。”江晚月道,亲近的语气。
她正要出门,转而又道,“老板娘的小儿应该还没有上私塾吧!”
老板娘眉间有些愁苦无奈,“这…没办法啊……生意不景气,没有收入,连温饱都是问题。”
江晚月闻言硬是塞了一锭银子在老板娘手中,分量十足。
老板娘哪里会收,连忙推辞。
“拿着吧。孩子的教育缺失不得。”江晚月道。
语毕,她走出了食店。
老板娘紧紧握着手中的银两,看着江晚月离去的背影,润湿了眼眶。
她唇中哆哆嗦嗦的颤抖出两个字,“好人……”
……
街头依旧清冷,风卷落叶,簌簌而下,略显凄凉。
不知为何,虽然她喝过酒,却仍觉得有些冷。
一声声打骂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个不知恩的小乞丐!我昨日看你可怜,好心施舍你,今日,你竟偷我玉佩!”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在寂静空旷的街头尤为清晰。
江晚月上前,看见一个暗花细丝褶缎裙的女子气急用手指着一个蹲在角落的男孩,约有六七岁的模样。
那个男孩浑身破烂麻衣,头发乱蓬蓬的,有的拧成了一股一股,布满灰尘。
他全身脏兮兮的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你个小白眼狼,说呀!你把我的玉佩藏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男孩终于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眸色定定的看着她,“我没偷。”
“还敢狡辩?”女子挑眉,芊手一指,对着身后的侍卫恶狠狠道,“你们给我搜!”
不出半刻钟,侍卫们便从男孩的袖中搜出了一块极上乘的白色羊脂玉的玉佩。
那女子看见玉佩,越发的盛气凌人了,她捏着那枚玉佩,质问,“你说你没偷,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从你身上搜出来?”
男孩看到那枚玉佩被搜出来,眸中的倔色立刻消散尽净,脸上毫无血色,蓦的苍白一片。
他小声啜泣,“我…我没有想偷它的…我……我…只是想拿它卖钱……来填饱肚子……”
女子怒极反笑,“你没有想要偷它,那它是怎么到你身上的,这难道不是偷?”
男孩不断解释,抹着眼泪,“我没有想要偷的……真的没有想……”
他眼睛一瞟,看到了周围不远处的江晚月,眸光一亮,他扑了过去,抱住了江晚月的腿,“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江晚月看着他,面无表情,“松手。”语气有些冷硬。
男孩吓得浑身一哆嗦,也不敢再继续抱腿了,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江晚月。
那女子在看到江晚月时一愣,也不清楚江晚月到底想做什么。
她只是冲着江晚月嚣张的一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
江晚月冷笑,看着男孩期待的眸光,淡淡回了一句,“我本就路过,没想过要插手。”
男孩本来满是希望,一听这话顿时垮下了脸。
那女子听后也是一愣,她也没想到江晚月会如此说。她以为江晚月会看不惯她以大欺小的作为来见义勇为来着。
江晚月看着女子还没有回过神来,“走了。”语气淡淡的,随风而散,人影早已只剩下远远的背景。
她没有回头看,却已是察觉到男孩怨恨的眸子。
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在意。
女子回过神来,继续骂着男孩。
远远的,江晚月似乎听到了女子的骂声,“真是白瞎了眼,小白眼狼……”
声音愈来愈小,直至风吹的再也传不到她耳边,一切仿佛又变得寂静起来,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