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临散时,其他女子都离开了。
凤贵妃叫住了江晚月。
“姑娘。”出乎意料,不是想象中盛气凌人的语气。
江晚月回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贵妃娘娘,何事?”
只见凤贵妃的眸蓦的柔和了些,她指了指御花园中间偏西的一盆花。
宫中的宫女非常有眼力劲的将那盆花捧出。
“你知道它是什么花吗?”凤贵妃好似故意放轻放缓了语气。
那花淡紫色,如在夜间盛放的小灯笼,却只有两片花瓣裹着,花瓣一黑一紫,颜色迥异,却甚是妖冶。
“不知。”江晚月只看了一眼便摇头。
凤贵妃闻言掩嘴轻笑,宽大的红袖盖住了半边脸,只留下另外半边,白皙,妖娆。
她凤眸微挑,“你闻闻。”
江晚月闻言,凑进,闻到了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异香,却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好像有什么在逐渐瓦解。
她觉得脑袋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涨破,撑得很是不舒服。
最后眼前一黑,浑然倒地。
在她倒地的那一刻,凤贵妃意料之中的勾唇,上前一步,接住了江晚月的身子。
她将江晚月送到自己身后的一个宫女手中。
“将她带回寝宫。”
宫女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凤嫙随即回到了璇烟殿。
她前脚刚到,就看见殿内颀长的立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周身充斥着桀骜不驯,帝王之威摄人。
萧折看着凤嫙,语气有些不善,“她嗅的是什么花?为何会晕倒?”
凤嫙闻言轻笑,眸中含有笃定,“暮云花。”
暮云花……色如暮,朵如云,闻之,觉脑中昏沉,随后,眼前昏沉,最后晕去如见暮色。
只会暂时使人迷昏,不会有其他副作用。
萧折松了口气。
凤嫙道,“现在我要开始施针去她脑中瘀血了,请萧皇离开。”
萧折问,“几成把握?”
凤嫙,“七成。”
萧折点头,依言迈出了璇烟殿的门。
……
江晚月仿佛身在黑暗之中,若再向前一步,就会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有一道声音一直充斥着脑海,引着她前行。
黑雾依旧昏沉,但隐约可以看见人影。
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男孩。
蜷缩在边疆荒野的一角。
身上有着干涸的血迹。
雪漫天而下,纷纷扬扬,却已覆盖了边疆的荒土,和那小男孩的身子,只能在雪中隐隐看出一抹红。
一行马车踏着飞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错杂的蹄印。
最前方的马车里是一个青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两岁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肉乎乎的小手似是无意中撩起了车内的帘子,看着窗外飘忽的雪花。
一朵洁白的雪花飘进车内,落到小丫头的手上,凉凉的,小丫头脆生生的笑了两声,露出来嘴角正旋转着的梨涡。
突然,她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异的事情,那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窗外。
“怎么了?”青年男子顺了顺怀中小丫头的发。
小丫头伊伊呀呀的说着什么,同时还张牙舞爪的摆起了胳膊,想让自己说的更逼真易懂些。
男子莞尔,他顺着小丫头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雪中微微隆起的一个小雪堆,透着一抹鲜红,在雪中有些刺目。
以他的眼力一下子就看出那里躺着的是一个孩子。
他道,“停车。”
马车依言停了下来。
男子柔声询问,“晚晚是想要爹将那个孩子带回府吗?”
小丫头咿呀一声,晶亮的眸子似蕴藏着无数星星,闪闪的看着男子。
男子的心不禁柔软到无边,他笑得温柔如沐春风,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尖,“好,那爹爹便依你。”
……
场景骤然转换,有些令江晚月回不过神。
将军府。
男孩长大了一些,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污血,而是五官精致静俏。
此时,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青色的玉佩,小小的,拇指大小,下面坠着缨红的流苏。
当时的小丫头看起来也长大了点,起码会自己走路,会说话,且会追着男孩跑了。
小丫头的爹看着自家闺女一直往那小子面前跑,心中不断发酸,直觉当年不该救那小子,这下好了,把自家闺女也拐跑了。
他常常将小丫头的哥哥叫到自己跟前,“去!把你妹从混小子那里给拐回来。”
这时,小丫头的哥哥只会把手一摊,耸耸肩,看着自家爹爹满含无奈,“拐不来。”
小丫头依旧是小丫头,她一蹦一跳如同活泼的小兔,转眼就到了男孩的面前,仰起俏生生的脸蛋,将手中碧绿的竹叶递过去。
“阿折,你再吹一遍你那天吹的曲子好不好。”娇憨的语气。
男孩将手中的玉佩收好。
他迟疑了一下,看着眼前小丫头天真的颜,轻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他有些晃神。
他将竹叶折好,放在唇边,清细的曲声传来。
一曲毕后,小丫头使劲拍掌,“真好听!”鬼知道她听进去多少,到底是为了拍马屁还是真的觉得曲子好听。
“阿折,这首曲子叫什么啊?”轻快的语气。
男孩望着云际,淡淡道,“青雾。”
“为什么叫它青雾呢?”小丫头疑惑。
男孩看了她一眼,沉默,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
小丫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回答,没有丧气,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又继续道,“那阿折什么时候能将这首曲子教给小晚儿呢?”
男孩抚了抚她的头,笑了笑,“如果小晚儿想学,那就现在?”
小丫头明快的点头。
可她终究没有音乐的天赋,半下午过去了,一首曲子连调都没碰着。
小丫头望着渐沉的暮色,眸中的小星星也变得黯然,“我…我还是学不会……”无辜的语气。
男孩宠溺的笑了一下。
“没事,小晚儿最聪明了!明天,小晚儿一定能学会的……”他鼓励着小丫头。
只不过他的眸中飞速的闪过了一抹不舍,一闪而逝。
……
场景再次切换。
阴风怒号,大雨滂沱。
雨点像是要将自己的怒意散尽,急速的降到地上,打出片片水花,空中雾气缭绕。
一辆马车从府中缓缓驶出,车轱辘重重碾压在湿润的地上,带起了片片水渍。
溅落到地上。
雨落的声音掩盖了一切。
一个小丫头突然从房间追出,直直奔向男孩的房间,口中不断嚷着,“阿折——我会吹青雾了!”
其实,也只是摸到了一点调子,不会像之前那样跑调跑的那般离谱而已。
虽然花费了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她一天都会吹坏几十片竹叶,但这小小的进步足以让她兴奋的了。
当她第一次磕磕绊绊但很完整的吹出了调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折。
可当她推开门,却意外的发现男孩不在。
莫名的她觉得浑身有点冷清,她打了个寒颤。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扭头追了出去。
正好看到马车缓缓出府。
她看到车内端坐着的身影,露出的那片衣角和腰间拇指大小的翠色玉佩是那么的熟悉。
“阿折!你要去哪里?等等小晚儿啊!”她寻着马车,追了出去。
马车越行越快,车内的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催促了句,“再快一点。”
马车立刻提了速。
雨中,车外,小丫头突然被什么拌了一跤,摔倒在地,满脸污泥,漆黑漆黑的,膝盖处也火辣辣的。
她不知雨水是什么味道的。
今日一尝,她抿了一下嘴,心道:原来雨水是咸咸的,有些苦涩。
殊不知,自己已泪眼婆娑,那咸苦的雨水,其实混杂的是自己的泪。
她脑袋有些昏沉,望着渐行渐远只留下一抹背影的马车,缓缓闭上了双眸。
那年,江晚月四岁,萧折十三岁。
……
江晚月只觉脑中多了一些什么,有些涨,头有些痛,有种刺痛从脑后扩散,愈来愈烈。
她想到,自己是在千锦宴上被凤贵妃叫住,闻了一种紫色的花…那花味道有些迷乱人心……
她立刻清醒。
身上一切感官回归,后脑的刺痛将她的感觉恢复的不要太清晰。
她想起来了,四岁之前的事!
那男孩阿折……便是现在的西祀质子,不对,应该是萧皇了吧!
萧折……原来自己一直念着的人,最终忘记的人是他!
“江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意志力就是非同常人。”淡淡的一句赞赏,伴随着脑后的最后一抹刺痛,她看到一根银针被一只芊芊玉手从自己脑后拔出。
爹……
江晚月有些想念自己的爹了。
可惜,女儿无能。
虽然爹爹蒙冤,自己身为女儿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是谁嫁祸的爹爹!江晚月眸色黯然。
“凤贵妃。”江晚月看着眼前的华服女子,轻轻唤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