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大理寺前。
“姑娘,审案重地,非案审官员不可入内。”两个守门的将吏手执利剑,横在了门前。
江晚月看着面前泛着寒光的利剑,勾唇,冷冷一笑,“如果我偏要进呢?”
那两个将吏直接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就对不住了。”
江晚月被两把利剑架着,也丝毫不见其慌乱,她的眉微挑,脸上的神情淡然,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她从容不迫的从腰侧解下一块令牌,将胳膊扬起,使那两个将吏能够把上面的字清晰的看到。
“见令如见皇。”她轻吐出一句话。
那两名将吏本还对那令牌不屑一顾,以为只是普通官吏家的女儿偷拿了自家爹爹的官令来虎假虎威来着。
可当他们定睛细看时,却全都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连忙将剑收起,跪下,叩首,“姑娘仁慈大度,方才我等有所得罪,请姑娘莫怪。”
胸前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好险,刚才差点失手杀了持皇令的大人,铸成大错!差点就犯了藐视皇权的大罪,这种大罪,就是诛九族也是打不住的!
他们态度恭敬,俯身低头,不敢抬头看江晚月一眼。
直到江晚月缓缓踏入大理寺的门,走入内间,他们才不禁松了口气。
两人一摸额头,皆是汗水,冷风一吹,凉凉的贴在脑门上。
他们这才意识到刚刚真的是惊险,一阵后怕,随之而来的是庆幸。
……
江晚月在半路随便拦住了一个着墨色狱官服,头戴墨冠的人,她问,“江将军…在哪?”
江将军?
现在还有哪个江将军?
那人抬头,见到江晚月是个女子,大吃一惊,他伸手指着江晚月,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惊讶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晚月淡笑,将令牌现出。
和门口两个守卫的反应一样,眼前这人也是先吃了一惊,然后诚惶诚恐,对她毕恭毕敬。
他想了想,江将军……
哦,是前两天被斩刑的战神将军。
他连忙道,“在,在倒数第二个房间。”
他继续低头恭敬道,“下官引着姑娘去吧。”
江晚月想了想,有人带路总比自己摸索的要强,况且她也不喜弯弯绕绕的路。
她才不会说其实她是个路痴呢。
她微微颔首。
狱官转头,宽大的墨袖扬起,边缘是一圈白色的云纹布料,略高于一半的身子,他恭敬道,“姑娘,请。”
……
审案司。
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正中间摆放有一张床,洁白的床铺,静静的躺着一个中年男子。
首和身子分离,却被人细心的摆好。
江将军端端正正的静躺在洁白的床铺上,宛如睡着了一般,如此安详。
身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江晚月看到床上静躺着的人,心中撕扯般的难受至极,她不禁轻声啜泣着,泪水划过了脸颊,滴落在地上,打湿了一片。
身后的官员看到如此情景,内心不禁震了震,他识趣的退出了屋子,并顺手带上了门。
给室内的江晚月留下一处和江将军独自相处的空间。
江晚月的啜泣声愈来愈大,她伸出手,想要轻抚床上江将军的面颊,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断颤抖着。
终于,触碰到了江将军的面颊,江晚月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冰凉,触及的是一块没有温度的薄冰,无法传递热量。
似是怎么也无法捂热一般。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江晚月又紧紧握住江将军的手,入手的,依旧是一片冰凉,冰冷刺骨,江晚月不禁抖了抖身子。
却将手握得更紧了。
爹的手……
何时这么凉了?
江晚月的泪顺着江将军的手背渐渐下滑,浸湿了白色的布单,氤氲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
“阿月又顽皮了!”一道浑厚的男声饱含无奈和宠溺,“又将冰凉的手伸到爹爹的衣袖中。”
五岁的江晚月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将自己乱伸的小手收回来。
熟料,江将军将江晚月的小手扯到了自己的大手中,用自己的手晤着江晚月冷冰冰的小手。
顿时,江晚月觉得手心像捧了一块烧红的暖炉一般温暖。
小手被捂热了,接着,江晚月感到自己的小脸也暖洋洋的。
原来是江将军用大手在晤着她的脸蛋。
“这么凉的手,鼻尖也冻的通红…阿月,又去玩雪了吧!”江将军笃定道。
江晚月只记得当时自己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冲着自家爹爹“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表示默认了。
……
江晚月的眼睛哭成了烂桃子,她用自己的两只手将江将军的手紧紧覆着,想要将江将军的手暖回原来的温度。
可,无济于事。
……
“阿月,来,张开手心——”爹爹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间回响。
小小的江晚月依言将自己的小手张开。
江将军指着她手心中一道横着划过手心的细纹,“这是你娘亲留在你手心里,用来保护你的。”
语罢,他又指了指江晚月手心中的另一道与之交叉的细纹,“这是爹爹留在你手心里,用来保护你的。”
江晚月闻言,好奇的盯着手心中的两道纹路看了一会儿,她疑惑道,“可为什么是交叉的呢?”
江将军笑得温和,如沐春风,“这中间的交点代表的就是阿月,这样子,爹爹和娘亲才可以更好的保护阿月啊!”
他顿了顿,似在对江晚月说,却又似在自言自语,“阿月是爹爹和娘亲的手中至宝,万不可被人欺了去。”
“如果爹爹和娘亲暂时离开了,那两道印痕会代替我们陪伴着阿月,保护着阿月的。”江将军看着江晚月白净的小脸继续道。
江晚月“嗯”了一声,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举起江将军的手,展开他的手心,“爹爹,你的手上也有护身符哦!”
“而且,我们的还能接上呢!”江晚月将自己的小手和江将军的大手并排放着。
果然,那些细线的接头处是完完全全可以对上的。
江将军对此只是微笑,没有再言语。
……
如果爹爹和娘亲暂时离开了,那两道印痕会代替我们陪伴着阿月,保护着阿月的。
爹的话似乎萦绕在耳畔。
江晚月怔怔的展开自己的双手,想要将江将军的也展开,却发现,那只大手却一直蜷着,好像在攥着什么东西。
江晚月将江将军的手捧到手心中细细端详,果然,又发现了一些猊端。
以前的江将军的指甲呈自然微微红晕,近末端处发粉,随着向外端的延伸是由粉变白的,呈现的是健康的颜色。
可现在——
爹的指甲末端有些淡淡的黑色,像是由内而外,由肉色传到指甲上的颜色。
江晚月想到了当时太监宣读的爹爹的罪行:私通西祀,在饮水中下毒,致使兵士将吏中毒身亡……
中毒?
江晚月把握到了一个关键词。
她当时就在想,自家爹爹怎么可能用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方式毒害他手下待如兄弟般的兵士将吏!
只是她虽然相信自家爹爹没有下毒,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为爹爹洗冤。
直到——
她发现爹爹的指甲上也有中毒的迹象。
很明显,爹爹当时肯定也和其他人一样中毒了。
可为何没有像其他兵士将吏们一样毒发呢?
江晚月陷入了沉思。
她端详着爹爹蜷起的大手,忽然看到了蜷起的指缝中隐隐露出一丝绿色的丝线。
江晚月直觉这是一条有用的线索,于是费力的将他手心里的绿色丝线扯出。
她看了一会儿丝线,却不知道这条线是从什么地方扯下的,只能作罢。
她将丝线系在了腰侧的白色束腰丝带上。
临走时,江晚月轻轻为爹爹盖好了白布。
她对着江将军静卧着的遗体小声道了一句,“爹,阿月一定会为你洗脱罪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