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任何群体比富有教养和见多识广的军人更令人惬意,因此同样地,军队中的势利者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们在所有等级中都可见到,从将官——其有衬垫的老式制服胸部因佩带上许多星章、银扣(注:挂奖章等用。)和其它饰物而闪闪发光——到初露头角的骑兵掌旗官,他才开始修面刮脸(注:指人很年轻。),刚被任命为萨克森-科堡的长矛轻骑兵。
我总是赞叹于英国的等级分配体制,它使得前面最后提到的那个小家伙(他因为不会写字,上周才挨了鞭打)也可以指挥长着络腮胡子的大兵,而这些大兵曾经历过所有危险的气候和战役;他由于有钱,可以寄居在执法官的家里,因此那种等级分配体制便将其置于比他多一千倍经验和功劳的人之上;终有一天,那种等级分配体制让他获得了该职业的全部荣誉,但他指挥过的老兵却无法因自己的英勇行为得到任何奖赏,只能在伦敦切尔西残废军人院谋取一个职位,而他所替代的老军官则并不光彩地退役,靠着微不足道的折扣薪饷(注:对退役或非现役军官等支付的薪饷。)结束其令人沮丧的生命。
我在公报上读到这样的公告:“炮兵队的格里格中尉将成为上尉,取代退役的格里热尔。”此时我便知道那个伊比利亚半岛(注:在欧洲西南部。)的格里热尔遇到了何种情况;我在心里跟随他去到简陋的乡镇,他在那儿居住下来,靠着只有裁缝工头收入一半的津贴,千方百计要过得像个绅士;我想象着小格里格一级级地被提升,很快从一个军团调到另一个军团,每次调动都会升一级,避免了到国外去服役的不快,三十岁就被提升为上校——这一切都因为他有钱,格里格斯比是他父亲,而这位父亲以前也有着同样的幸运。格里格最初对处处比他强的老者发命令时一定脸红。正如让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自私自负相当困难一样,让幸运的他不成为一个势利者也的确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
坦率的读者一定常会感到惊奇,因为在我们所有政治机构中职责最重大的军队,在战场上是表现得相当不错的;我们必须乐于对格里格及其同样的人在需要时所表现出的英勇予以赞赏。公爵的花花公子军团战斗得同别的任何军团一样出色(有人说更好,但那是荒谬的)。了不起的公爵自己也曾经是个花花公子,他也像马尔伯勒(注:马尔伯勒(1650-1722年),英国将领。)先前那样英勇地冲锋陷阵。但这只证明花花公子也像其他英国人——所有的英国人——一样勇敢。咱们要承认,出身高贵的格里格在索尔拉翁战役(注:第一次锡克战争(1845-1846年)中的最后一次决定性战役。)中,也像昔日的耕童沃罗普(Wallop)下士那样英勇地骑马跃入堑壕里。
战争时期比和平时期对他更为有利。想想格里格在炮兵卫队或长靴卫队(注:指穿长统靴的士兵。)的生活吧,以及他从温莎到伦敦、从伦敦到温莎、从骑士桥到摄政王公园的行军;他不得不做白痴都能做的事,包括查看连队士兵的服装(注:此处是比喻,意指(军队对服装等的)严格要求。),或马厩里的马,或大喊着“使劲扛,使劲背!(注:一些动物背部的肉。)”即便智力最低下的人也足以能明白这一切差事。一个马夫的职责之难度和多样性也与其差不多。在圣詹姆士街替绅士牵马的红外套(注:指穿英军红制服的印第安人。)们,也能像无所事事、性情温和、举止高雅、摇摇晃晃的小中尉一样把工作做好,而人们却可看见这些中尉穿着高跟小靴漫步在蓓尔美尔街(注:伦敦以俱乐部多著称的街。),或者11点钟管乐队开始吹奏时他们又聚在宫殿内本团的军旗周围。可爱的读者是否曾见到某个年轻人蹒跚于旗帜下面,或者最重要的是,向它致礼呢?真值得漫步到宫殿去目睹那种壮观的愚蠢之举。
我有幸见过一两次某位老绅士,我把他视为军队训练的标兵,他曾在最优秀的军团里服役,或者一生都在指挥它们。我暗指那个陆军中将——可敬的乔治·格兰比·吐夫托(George Granby Tufto)先生,也是K.C.B.,K.T.S., K.H., K.S.W.(注:K.C.B.指“第二等高级巴思勋爵士”,K.T.S., K.H., K.S.W.应是某种爵位,待考。)等等。他的行为举止一般而言是无可指责的,在社会上他是一位完美的绅士,也是一位十足的势利者。
一个人即使上了年纪,也难免成为傻瓜,就乔治先生在六十八岁时就比他十五岁刚入伍时还愚笨。他处处引人注目,许多公报上都赞赏地提到其名:事实上他就是那个胸部有衬垫、佩带上无数闪闪发光的饰物、已向读者介绍过的那个男人。这个成功幸运的绅士究竟有何美德真是难说。他一辈子从不读书,仍然用其带紫色并患有痛风的老手指写出小学生那样的字迹。他已人到老年,长出了灰白的头发,但却毫无可敬之处。他至今穿得像个让人无法容忍的年轻人,为其老躯弄上花边和衬垫,仿佛他还像1800年时的乔治·吐夫托那么英俊。他自私粗鲁,性情暴躁,是个贪吃的人。你看他在餐桌上的样子,身子在腰带里一起一伏,充血的小眼睛贪婪地盯住桌上的菜肴,让人不可思议。他在谈话中大肆诅咒发誓,餐后讲着军队里那些肮脏的故事。考虑到他的军衔和服役情况,人们对于这个被当作明星、拥有种种头衔的老笨蛋也给予某种尊敬;但他却看不起你我,对我们现出轻蔑的样子,其坦率显得既愚蠢又自然,看起来太有趣了。也许他如果被培养从事另一种职业,就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老家伙。可他从事什么职业呢?什么职业都不适合,他太懒惰愚钝,已无可救药,除了在军队里混以外干什么都不行;在军队里他公开作为一个英勇的好军官而出名,私下却因骑马比赛、喝波尔图干葡萄酒、决斗和勾引女人而出名。他自以为是世上的一个最可敬和最应受奖赏的人。下午时,你会在滑铁卢广场附近看见他穿着光亮的靴子四处游荡,斜眼偷看戴无边女帽走过的女人。当他死于中风时,《泰晤士报》会用四分之一的专栏讲述他的服役情况,所参加的战役——仅仅描述他的头衔和获得的勋章就需要四行铅字——然后这个地球便会将一个曾经趾高气扬地走在它上面的、最邪恶愚笨的老家伙埋葬。
为了不让人觉得我是个极端愤世嫉俗的人,对什么都不满,我恳求表明自己的看法(以便给军队以安慰):军队并非由上述那样的人组成。他只是被当作成功幸运、骄傲自大的军队势利者当中的典范,挑选出来用以对平民与军人进行研究。不——当肩章不再被出卖,体罚被废除,史密斯下士也有机会因自己的英勇行为像格里格中尉一样受到奖赏;当不再有掌旗官和陆军中尉这样的等级(此种等级荒谬异常,对其余所有的军人是一种侮辱),并且假如不再有战争,我不会不愿意去当个少将的。
在我的文件夹里有一小扎关于军队势利者的材料,不过暂且停止对军队的抨击吧,下周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