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文章在大英帝国所有阶层中引起了巨大轰动,这是根本毋须掩饰的事实。一张张表示惊奇(!)、疑问(?)、抗议、赞同或辱骂的字条不断投进笨拙先生(注:作者的这类文章当时即发表在《笨拙》周刊上。)的信箱。我们已经受到责备,因为我们把三个不同的德-莫金斯家庭的秘密泄露出来,并揭露了不下四位斯克拉帕夫人的隐情。年轻的绅士们很不好意思在俱乐部要来半品脱波尔图干葡萄酒,读着《季评杂志》时露出一副傻笑,唯恐自己被误以为是悉尼·斯克拉帕先生。“你如何能够反感贝克街呢?”某位公道的抗议者说,显然他是从那个地方寄来字条的人。
“干吗只抨击贵族中的势利者呢?”一位“值得尊敬的通信者”说。“势利者不是也要轮流着来吗?”“抨击一下大学里的势利者吧!”一个愤怒的绅士写道(他拼写ELEGANT一词用了两个“I”(注:原文为“who spelt ELEGANT with two I's”,表明拼写错误。ELEGANT指“高雅、雅致”等。))。“揭露一下神职中的势利者吧。”另一位建议。“一段时间前我在巴黎的‘麦里斯旅店’,”某个爱说笑打趣的人提示,看见B大人手里提着靴子从窗口探出身来,大声叫道:“侍者,把我的靴子拿去打扫了。”(注:原文为法语。当时说法语是很体面高雅的。)难道他不应该被纳入势利者的行列吗?
不,远不应该。假如大人的靴子脏了,那是因为他是B大人,要走路。只有一双鞋,或者一双特别喜爱的鞋,绝无势利之处;希望让人把它打扫干净当然也绝无势利之处。B大人那样做,完全是一种自然高雅的绅士行为;我因此为他感到十分高兴,希望对他怀有一种极为有利的态度,把他放在本章开头这一荣耀的位置。不,在这些坦率的意见中我们并非针对某个人。正如菲迪亚斯(注:古希腊雕刻家。)在完成维纳斯前从二十位美女中挑选出其中最美的一位那样,我们也许必须先要对一千个势利者进行考察之后,再将其中一个写下来。
接下来要谈论也应该考虑的,是了不起的都市势利者。不过这儿有一个困难,即了不起的都市势利者通常最难于接近。你无法在朗伯德街(注:伦敦金融中心。)的银行大厅的密室里见到他,除非你是一个资本家。你几乎毫无希望在家里见到他,除非你是一个贵族的子孙。在一家了不起的都市势利者开的公司里,通常有一个合伙人的名字被列入慈善机构的名单,他会经常光临埃克塞特大厅;在我那位N大人的——晚会上,或者在伦敦大厦里的演讲上,你或许会瞥见另一个(有科学头脑的都市势利者);在绘画拍卖、私人风景画展出、歌剧院或音乐会上,你或许会瞥见第三个(富有情趣的都市势利者)。但在多数情况下,要想与这种严肃自负、令人敬畏的人亲近是不可能的。
一个纯粹的绅士会希望坐在几乎任何人的餐桌前——在乡下我那老公爵家有一席之地——去白金汉宫(注:英国王宫,从1837年起英国历代君主都住在这里。)那儿跳四对方舞——(可爱的威廉敏娜夫人!你记得我们在哈麦史密斯的布兰登伯格大厅已故敬爱的卡罗琳皇后(注:英语的Queen亦指在某一方面出众的女人。)的舞会上,所引起的那种轰动吗?)然而都市势利者的门往往对他紧闭着,因此人们对于这个庞大阶层的了解,多来自于道听途说。
在欧洲其它国家,银行业的势利者比我国的更加豪爽健谈,他们让所有的世人都进入其圈子。比如,人人都知道在巴黎、那不勒斯、法兰克福(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中部城市。)等地的斯卡拉斯切德(Scharlaschild)家族所表现出的那种高贵的好客行为。他们在自己的节庆上款待所有人,甚至包括穷人在内。罗马的波罗尼亚(Polonia)王子和他的兄弟斯特拉切罗(Strachino)公爵,也以其殷勤好客引人注目。我喜欢对于贵族直呼其名的态度。头衔在罗马领土上并不很值钱,连银行的职员头目都被封为侯爵,贵族大人会像任何平民那样在交易中巧妙地将一块巴乔科(注:原文为BAJOCCO,罗马过去流行的小铜币,约为1.5分币。)从你身上弄到手。只用一点点钱就能让这样的贵族得到满足,真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它使最贫穷的人都觉得自己能够有所作为。波罗尼亚家族曾与罗马最伟大最古老的家族通婚,你可在城内上百处看见其纹章标识(一只蘑菇或一片蔚蓝的原野)被置于科隆纳家族(注:罗马贵族世家,10世纪开始创业。)和多里亚家族(注:从12世纪起,一直在热那亚的政治、军事和经济生活中起主导作用的家族。)的盾形纹章上面。
都市势利者同样热衷于贵族化的婚姻。我喜欢此种情况。我生性粗鲁嫉妒,喜欢看到这两类空话连篇的人——他们把这个王国的社交领域一分为二,自然彼此憎恨,然后为了双方可鄙的利益停止作对并相互联姻。我喜欢看到一个老贵族,他对自己的家族世系充满骄傲,是某些有名的诺曼(注:属法国的一部分。)强盗的后裔,其血统数世纪以来都很纯洁,他看不起普通的英国人,就像一个自由的美国人看不起黑鬼一样。我喜欢看到一个老斯蒂夫勒克(Stiffneck)不得不低下他的头,克制住可恶的骄傲,饮下一杯由庞普-阿德格特(Pump and Aldgate)的男管家斟入的羞辱之酒。“庞普-阿德格特斟,”他说,“你祖父是个砖匠,他的灰浆桶还搁在库房里。你的血统始于贫民院,而我的可以追溯到欧洲所有的王室宫殿。我随征服者(注:指1066-1070年征服英国的诺曼底公爵。)而来,是查理·马特(注:查理·马特(688?-741年),法兰克王国墨洛王朝宫相和统治者(714-741年)。)、奥兰多·弗罗索、菲利普·奥古斯都、残酷的彼得、腓特烈一世(注:腓特烈一世(1657-1713年),普鲁士第一代国王。上述一些人物均系权贵。)的嫡堂兄弟。我将布伦特佛德的王室盾形纹章置于自己的衣服上面。我鄙视你,但我需要钱;我愿以十万英镑将爱女布兰切·斯蒂夫勒克出让给你,以便付清我抵押所借的款项。让你的儿子娶她吧,那样她就会成为布兰切·庞普-阿德格特斟夫人了。”
老庞普-阿德格特斟紧紧抓住这笔交易。想到可以用钱财买到出身,真是令人惬意。于是人们学会了珍视它。我们本来不拥有高贵出身的人,怎么会比拥有它的人更加珍视它呢?也许那本《贵族姓名录》的最佳用途就在于让人查阅上面的目录,看看有多少人买卖了出身,贵族的贫穷子孙们如何将自己出卖给了富有的都市势利者的女儿,富有的都市势利者又是如何买到贵族小姐们的——并因此对这种双重的可鄙交易予以赞赏。
老庞普-阿德格特斟买到商品并付了钱。而汉诺威广场圣乔治教堂的主教,对于姑娘出让人身之事也予以赐福,次年你便会读到:“礼拜六于罗汉普唐,布兰切·庞普夫人,系某人的儿子与继承人之妻……”
在这件有趣的事之后,某个老熟人看见小庞普(注:老庞普的儿子。)在市银行的营业室里,亲切地问他:“庞普朋友,你妻子好吧?”
庞普先生显得大为迷惑反感,稍停一下后说:“布兰切·庞普夫人相当好,感谢你。”(注:实际就是小庞普的妻子。他这样纠正,是为了显示自己妻子有身份,可见其虚荣。原文还大写,表示强调。)
“啊,我原以为她就是你妻子呀!”(注:原文“OH, I THOUGHT SHE WAS YOUR WIFE”。大写。)这个亲切但粗鲁的斯罗克士说,然后告别;十分钟后这个故事便传遍证券交易所,直到今天当年轻的庞普出现时人们都在讲述着它。
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可怜的庞普,这个受财神之苦的人,不得不忍受那种让人厌烦的生活。想想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家庭乐趣吧——妻子蔑视他;不能在家里见自己朋友;一方面放弃了中等阶层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尚未被允许进入更高阶层;屈从于受到冷遇漠视和推延羞辱,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更加幸运而心安理得。
这个城市里的某些十分老派的俱乐部过去常有一种习惯,即当一位绅士需要找零钱时,人们总是为他拿来洗过的银币:因刚从庸人之手拿来的银币被认为“太粗糙了,会玷污绅士的手指。”这样,在都市势利者的钱被洗过大约一代之后,在它被洗成房地产、林地、城堡和官邸之后,它便被允许作为真正的贵族钱币流通起来。老庞普打扫店铺,当差使,成为极受信任的职员与合伙人。庞普第二成为银行老总,赚出越来越多的钱财,让儿子与一位伯爵的女儿结婚。庞普第三继续经营银行,但他生活中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庞普第四的父亲,而庞普第四则成为一位十足的贵族,以庞普男爵的身份获得自己的席位,于是其家族便以世袭的方式对于这个势利者之国产生不小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