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错了,我害了天残也害了地缺,他们一善一恶,天残像极了风流善良却懦弱无争的我,地缺像极了在桃花谷被泯灭了人性的我。地缺焦躁暴戾,抱怨天残夺取了他的人生,天残越健康地缺就越多的恨,全是些怪异的冤孽。
他们怪异,所以都聪慧过人。
暮雪就是个练武的奇才,领略到无招胜有招的最高真谛,他建了一个桃花门采阴补阳,养了最毒的黑山腐鹫,连牵机药他什么时候都偷偷的配了出来。
极大智慧的往往是极疯癫的,知道他有先天不足,我始终任由他自己去折腾,谁让我欠了他?只是立了一条谷规:桃花门绝不可以伤害无忧谷的人!只是他一直要的不老神功我绝不给他。
他有桀骜不驯的叛逆和绝顶聪明的智慧,却也看不透那血腥有违人伦天理的《不老神功》。
天残跟随暮雪什么都学,他不争不求不讨不要只喜欢医理,寻求着可以将这个身子还给地缺,他唯一亲近的人就是那个叫完颜亨的小朋友和东方丁丁,不是我不是暮雪、更不是他终日背负的地缺。
茕茕孑立,他是我心中最最可怜着的孩子,可我却无力解脱他的困境。
地缺怙恶不悛。除了那颗与天残一模一样的脑袋一直在成长,手术后他的身子就再没有长过。他躲在天残的背篓里,就像躲在鬼府里的游魂,这个世界都欠了他,他恨所有的人!他练不了功便善用毒,以折磨无辜的人为乐,特别是天残!
可我能怎么办,都是我造的孽啊,我忍心解脱谁和不解脱谁?
这些偶尔的愧疚在我永生的长河中不值一提,他们或生或死或在或不在,对我都是沧海一粟,小小一滴浪花而已。
人活得久了,就记不得那么多的东西,也不该记得那么多的东西,要不,长生就是一种负担,只有包袱没有快乐,那我还要长生做什么?
直到我遇见了她,我才记起:我是李煜,那个追逐春风暖雨、落絮飞燕、香间美女、红茸细嚼的李煜。
汴京第一歌伎李师师。
当时的文人雅士、高官贵人无不对她痴迷流连,就连赵佶都与她有断不得的联系,大家齐齐汇聚她的十方楼。
她有倾国倾城的貌——“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风尘坎坷令她凄婉中多了种清凉的楚楚可人,欲拒还迎颠倒了众生。命里的孽缘啊,她对我更有娥儿的娇羞敏儿的多情——我为她动了已死的心;不同于她裙下的芸芸大群——她也对我生了别样的情。
她是我的娥皇女英,我又开始爱了!我们缠绵了大半年,急急的,我回到了无忧谷。
姑姑好留,药引难寻。
心蕊就是这一次的药引,是牺牲了很多个“心蕊”得到的药引,而她,会让我容颜不老的再活一百年。
七夕断是最好的阴柔之功,历代姑姑教习传导,其实她们只是不老神功重要的药引,为我换血换我长生的“药引”。
及笄之年就是她们命丧之时,全心全意陪“药引”渡过最好的三年,是我对她们唯一的补偿。
我悄悄的回去了,陪心蕊,给她的补偿。
可我实在等不了三年,更怕师师等不了三年。
终于有一天,我难控对师师的相思,悄然回到十方楼内,我们的温香暖帐。
师师对我的突然出现有点惊讶,而她体态的稍显丰腴让我也有一点点失落,“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看来我自大了,她并不如我思她一样的思我。
“吴郎不看看自己的孩儿?”她在笑,指着一个安静的襁褓。
我不是李煜我是吴颜,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吴颜”。
可是我的“孩儿”?
仲宣早亡,仲寓后来忧伤过度也去了,我李煜早就断了血脉。
暮雪、天残地缺、寒蕊寒月心蕊,他们算吗?对一个永生的人,我再没想过还有父慈子孝的需要。
我竟然有说不出的兴奋、激动、期盼和胆怯。
师师没告诉我她怀孕了,若知道,我一定不离开。
而她的丰腴是因为为我生了我的孩儿?
久违的天伦之乐的人间极品幸福,居然还会眷顾我?我感谢苍天!
不等三年了,我要赶快换血,我要陪我的师师和儿子,给他们无忧无虑最好的人生。
见过了那么多的婴儿他是最美的,他是我和师师的儿子!
他的脸儿像玉一样的莹白,却不正常。
师师打开了襁褓,他、他的下体……
“左右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我竟会信了你对你动了真情!你既负我我也必负你,这是你该得的!”
师师拿出一把匕首,划着她痴迷者众生的脸,我大叫着仓皇而逃。
我不知道我后来怎么了,当脑袋可以重新思考的时候才发现:心蕊泪迹满面的躺在我身边,沉沉的睡着。
她的焦虑、依恋,都挂在她眼角那滴还没有落下的泪珠里。
可我把她当成了什么?她纯纯的身体里流有我这个至亲的人的血,可我只把她当我生命单纯的药引,一种没有灵魂和生命的东西。
我才是生命都不是的东西!
“无情无义的东西”,师师骂得真对!
我确实无情,无情得什么都不交代就不辞而别,还妄想别人一心一意为你守候。师师骂得是多么的绝望,那是我们的儿子,那是她最最钟爱的容颜,亲手毁灭这一切,她需要一颗多么绝望了的心?
暮雪捉摸不定的眼,天残慵懒等死的无奈,地缺一个失去心智的无赖,心蕊晶莹剔透为我残留的“痴情”泪水,无忧谷无数孤独终老的姑姑!还有那个我只看了一眼,“玉”一样的“儿子”,和无忧谷那四季都生机勃勃的满谷桃林。
我都做了什么?
我匆匆赶到十方楼,师师奄奄一息,婴儿在一旁哭得有气无力。曾经门庭若市的十方楼,什么时候成了一座死楼?
我用了第三粒返生香。
返生香救得了师师的性命救不了她的容颜,更救不了她死去的心,孩子我也只救得了他的性命也救不了他残缺了的身子。
我划了我的脸陪她:你的容颜不复,我愿陪你丑陋。
师师这才知道我其实并未有意负她,可覆水难收,一切因果皆成定局,无法悔过的结果让她更恨我,更不要我。
女人似水,抽刀断水水更流,你砍不断;可她坚韧起来却可滴水穿石。弱质嬴柔的外表,骗了多少世俗臭男无珠的眼,常把女人比成是自己的衣服,可衣服一去我们还剩什么,与没有廉耻的畜生又有何不同?所以,究竟是谁守护了谁?
我留给了她最后的一粒返生香。
从此没了十方楼,从此没了李师师。
孩子叫“轻云”,云淡风轻?
我每天夜里偷偷的为轻云调理气息,给他配炼了息肌丸,我不知道他的未来是什么,只是知道以后的他也许会需要。
十方楼改成了回香暖阁,师师做了背后真正的老鸨。才十岁吧,她便把轻云挂了牌,回香暖阁又重现了十方楼的辉煌。
轻云不轻易见俗客,能留下的,烛火熄灭时就换作了她,她知道我在,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她在墙里我在墙外,全部的过错都要我承受,我知道她在报复。
可最最无辜的其实是轻云,每一个从他娘亲房间走出去的人,无论黑夜还是白昼,他都会杀了他们,从背后捏碎他们的心脏。
像一条狗,我只能跟在后面收拾这个残局,毁尸灭迹。
守在墙外那扇小门外,那是离他们最近的距离;而从某一年起,轻云开始在除夕的那几天,会邀请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乞丐进到他的园子,那是离他们更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