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你们从小门出来,你跳着脚的叫着你会回来的,像极了敏儿那样爱得不管不顾,执着得坚定的傻气。
轻云的琴音我听出了一丝烦躁,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惹了他,我不许谁再去伤害他。偷偷跟随着你们,你却在酒醒后缠上了我,那声爹爹来得莫名其妙更不知天高地厚,而命中注定你竟然是心蕊的弟子。
我放弃了换血,这些年开始在慢慢衰老,自我放逐,令我越来越优柔寡断,甚至不知道我终究该何去何从,明天在哪里?不过还有太岁,还有机会给我考虑,但想霓裳神功不可万一失了传,你撞了上来,也许也是天意。
我不知道轻云为什么要杀你,又费尽心思的要用唯一的那颗返生香救你,也许是他尴尬可怜的身份——爱而不得?可他因为伤了你而痛苦万分,我自然一定更要帮他。
那几夜,我点了守着你的轻云和完颜亨,用霓裳神功给你疗伤、为你正骨,你恢复得很快,可不该来的都来了,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轻云、心蕊和天残,因为你见了面。
也许是天然的血脉情亲,心蕊这个苦命的孩子,追寻一个不该追寻的“吴颜”,竟然眷恋上了天残。
我都做了些什么!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些悲剧的时候,我才知道暮雪居然对你用了牵机药。我勃然大怒要他灭了桃花门,匆匆赶回了桃花谷,因为牵机药没有解药,也许那唯一的一颗返生香还可以救你。
却不想你没有服返生香。
为了取得足够的时间,暮雪的牵机药下得很重,但为了推延毒发的时间,他让你喝鲜血,这样的后果更为严重。
也许真的是冥冥中的天意,你误打误撞的用霓裳神功救了自己,寒月又将你放在瑶池暖泉中养伤。可这些都是假象,好运只是偶然,无知只会在最后让你更加痛苦的暴血而亡。
我本可以利用霓裳神功给你打通任督二脈,可为了救完颜亨,你一次次的强行用功反噬了自己,我只能先救你。
暮雪彻底的跟我翻了脸,但只要他就此静心终老,我自会守护他的余生,可他还是恋恋不忘要对你下手。我终归不忍心去亲自结束他的性命,只好在庐山偷偷点了他的穴,借了你和完颜亨的手。
然而地缺我更下不了手,千年太岁开始在慢慢苏醒,我只能眼看着悲剧一步步的发生。
天残心甘情愿的偿还了这他本不必愧疚、压迫了他几十年的孽债,我欠下的孽债,他把那个身子还给了地缺;而心蕊也心甘情愿的陪着他还了债,还让地缺收获了意外。至死,这俩个最傻最纯净的孩子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份好感,其实是根源于他们拥有着同一处的血脉。
我、太懦弱,更、自私,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
地缺却疯了,更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亲人用性命换给他的身子,还要追回他失去的和这个世界欠他的。
而这次生命的来之不易,他更怕会失去它,他要不老神功。
他纠缠着我,贪婪如同当初的我,比野兽还凶残。我厌恶至极了他,但骨子里的懦弱再次击败了我,我依旧对他下不了手。
师师走了,我没想到是那种方式。
轻云是不愿离开回香暖阁的,可有一天,成了他生命一部分的灰爷,突然就没了,他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他丢了魂。这可怜的孩子,外表僵硬如铁,骨子里却随了我,根本不敢与命运抗争。命运推我上天,我便云里看风景,命运打我入地,我便抽筋拨骨做鬼魂。轻云跟随他娘入了宫,看着,我不知道师师要做什么,不敢问,也不能问......这结局也好,她所积聚的仇恨终于不再折磨她了,只是可怜了轻云,做了我和师师孽缘的牺牲品。
日夜更替,四季交换,潮涨潮落,花开花谢,人生天地间,白驹过隙突然而已。人人向往长生,以为长生了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享受天花乱坠的生活,却忽略了身后一地的坎坷和为此付出的血腥。
情感奉养着灵魂,灵魂太轻情感太重,可没有情感的灵魂还有乐趣吗?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别有一番滋味......
娥儿走了,敏儿走了,师师走了,我挚爱的亲人们、都走了。我曾经以为,人生存的热情,和在生存中获得的幸福感,会因为灵魂的不灭,而源源不断,后来才明白,每一个温暖的他们,每一个“她”的离开,带走的,都是我灵魂中的温度,情感流失得太多,这灵魂,哪里还收获得到幸福,它,比破石头都不如。
我自诩是个多情的人,又是个最最懦弱的无情人,多情的无情之人,无情的多情之人,便注定是个无法挽回的悲剧。仿佛牵机药的毒,永远铭肌镂骨,我太苦,漫长的长生之路,人若多情,便太苦!
折腾了这么久,我终于明白了:生的意义不在于把持这肉体的生命不放,而是要把对生存的意义,息息不停的传承下去,现在,我把生的意义传承给了你,我该走了。
完颜亨走后,明珠的头不时的发疼,她知道是因为伤情引发的七夕断在体内做的怪,只要停息伤情,一切大安。可对完颜亨的思恋是一种毒,饮鸠止渴,她也乐在其中,这,是她还继续维持生命的动力。
这亢长的故事听得明珠窒息,头疼:这是什么光怪陆离的世界?什么礼仪道德的世界!!人活着的代价是很大,可不该是这样的啊。
“你想死?”她问这个鬼脸——李煜。
“......”
“伤人伤己的,你求取了长生,累及了那么多的无辜性命,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去求死?”
“......”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种以自我为中心,豪夺别人的利益,自以为是的去指点别人的江山的样子,很恶心!”
“......”
“什么时候,死,成了一个可以逃避责任的万能借口?”李煜毫无表情的沉默令明珠叹气,说:“你们每一个人什么都懂,理所当然的看得明明白白,说得头头是道,却都能理所当然的躲起来,连活都不愿意活。
你们什么意思?我也是人,一个人,难道你们,连我这样一个女子都不如?
你们好意思吗?”
“所以是你。”鬼脸终于说话了:“每个人都有过去,可我们习惯了沉沦在对过去的懊悔中,所以我们才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明珠不可置信的哭笑不得:“......这也是理由?
我也有过去,我的未来也没有希望,你们可以缩起头躲起来,我为什么要伸头去接受?”
“你的过去是你未来活下去的动力,哪怕看不到希望,你还敢去活着。我们不敢。——所以必须是你。”
看不出鬼脸是什么表情,但听出了他语气中那如释重负的轻笑。
不再接受明珠的反驳,他说:“千年太岁已经又进入了休眠期,我终于果断的做了一个决定。
珠儿,这几年你经历了太多,现在你体内的七夕断居然可以与霓裳神功分庭相抗,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可现在的我衰老得特别快,时间真的不多了,你敢活着,就只好对不住你了。
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一,地缺留在世上一定是个祸害,你一定要杀了他,算是为你师父报仇也好;二,替我照顾好轻云这个可怜的孩子;三,不老神功我教给你了,祸福你都当了,传与不传于世,在你。”
这个曾经风流一世的诗画才子皇帝——李煜,现在顶着一张狰狞的鬼脸,不给明珠任何一点反对的机会,百会穴上源源不断的功力进入到她的体内。
“珠儿,算我欠了你。我用千年太岁给东方丁丁做了个交易,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补偿你些许万一。
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夜明珠的莹莹白光洒在鬼脸的身上,一片凄惨,生前如何风光如何落寞,都会最终化作一堆白骨,谁也不比谁再高贵美丽,众生平等。
他修葺的身体缩小了一大半,干枯而猥琐,那一脸的疤疤倒不再令人恐惧,先前黑如浓墨的须发苍白暗淡,而他早就没了生命的气息。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好像是他最后的吟唱。何等滋味,不知他知晓否?
一个被笑话的失败帝王,一个可以被神话的多情诗人和优柔寡断了一辈子的懦弱男人。
七夕断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它偶尔逮个空隙就放肆一下更让明珠痛苦不堪。这鬼脸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可这七夕断怎么到了那里就冲不上去了呢,它不甘心的在那里跃跃欲试,明珠却疼得汗都下来了。这密室太小,她觉得自己好像要爆裂了,连同这整座山都要爆裂了,眼前一片模糊。
如果,还有如果......
不要,不要。
为什么这一切都要找到自己,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一切繁华的娇艳,原来都是沾染上了鲜血的晕色,所谓国泰民安的繁荣背后,有一双眼睛看得到堆砌在粼粼白骨上的磷光吗?金子,你什么都懂。我好不容易懂了那么一点点,去活着,却连只求苟且偷生的活着,也成了必须去负罪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