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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曾琬珍中午下了班就去对面公安局食堂吃饭,刚过马路就听身后有人喊她,回过身来却是谢好琴,现在的业务科科长。原来谢好琴今天也到食堂吃饭,两人边走边说些闲话,谢好琴问曾琬珍从部队回来后有没有谈朋友,曾琬珍有些羞涩地说还没有,谢好琴就要给她介绍,曾琬珍想了想便答应了。

吃过饭谢好琴有事先走了。食堂边有个公安局的活动室,里面有乒乓球台,曾琬珍进去找人打两局,但今天遇到高手,自己全然不是对手,有些气闷不打了,往回走,就见前面有个背影很熟悉,紧赶两步看原来是昨天才从仓库调到科里来的明妹。

往回十几年说说当时的郑家柱和明妹。在饥饿中郑家柱和明妹回到了明妹的老家叶庄,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

两人回到明妹家时,家里却空无一人,准确地说应该是空无一物。问了只剩一人的隔壁人家才知父母已经到宜州找明妹去了,本来三百多人的村子只剩下十几个人。隔壁大妈躺在炕上奇怪明妹为什么会回来,看着大妈有气无力的样子郑家柱知道她为什么奇怪,也知道翻遍全村的边边角角也找不出一颗粮食来。

两人回到自己家,把屋子收拾了,在炕上重新垫上带来的草席,带来的东西不多先都放炕上,郑家柱叫明妹在家,自己找了把柴刀出门去了。

明妹看着破败的院落,想着父母一定是一路讨饭到宜州寻女儿,不由得心酸起来,心里怨两个哥哥没有照顾好爹娘,但她哪里知道两个哥哥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养双亲,要不然也不会全家都没了踪影。

天快黑时郑家柱才找了一小捆烧材回来,明妹意识到严立新分给的一点蘑菇菌种看来一时还用不上。

两人把屋前屋后又打扫了一遍,忙了一阵,都感到肚子饿得厉害,明妹在包里摸出个玉米饼来,两人坐在炕上在黑暗中默默地吃完,明妹便拱进郑家柱怀里,郑家柱搂紧明妹:“现在反正没人管了,明天我找块地看看,带来的菜籽要接着种了,看能不能种点玉米。”

“嗯,不过明天还要到公社报个到吧,不报到没口粮啊。”明妹提醒道。

“估计报到也不会有什么口粮,要不然也不会人都跑光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们是个什么说法。”

“嗯,家柱,对不起你了……”

郑家柱把明妹搂得更紧些了。

屋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果然,第二天到公社是一无所获,不仅一无所获还告诉他们老实在家待着不许外出。郑家柱想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土地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现种下玉米等收上来两人恐怕早报销了。想起一个叔伯哥哥在安庆当兵,寻思部队总比乡下要好些,便和明妹假装到公社讨口粮转而又投奔安庆去。到安庆找到叔伯哥哥,好歹人家大小也是个干部,又托战友关系把两人临时安排到部队农场干活,总算肚皮有了着落。过了一年多,农村形势有了好转,两人终于又回到叶庄。这时父母亲也摸回来了,两个哥哥有了信,他们一起去东北,在那儿招工做了工人。

结婚两年,明妹都没有怀上孩子,回乡一年后,明妹像郑家柱说的“农村的种就得在农村种”,接二连三地为郑家柱添了一儿两女。

紧巴巴的日子偏又让明妹生了病,在最小的女儿一岁那年,明妹就只是咳嗽,人也无力,消瘦得厉害,天天发烧。东凑西借的攒些钱带明妹四处看病,却是只见重不见轻。郑家柱想想没别的法子,一咬牙,带着明妹一路颠簸又来到了宜州。

已经是政工组组长的严立新看见郑家柱真是喜出望外,得知情况后,便帮郑家柱到处托人找关系。由于郑家柱和明妹下放后户口已经迁到农村,在宜州没有医疗关系,严立新有心要帮忙也限于经济条件不允许。后来找到滨江医院的一个好心的医生诊断是三期肺结核,严立新跟医生说明郑家柱两口子的情况,医生十分同情,便想出个办法来。

从那以后明妹天天到医院的输液室等着,一旦有病人挂的药水与明妹需要用的药是一样的时候,护士便在病人挂完药水拔针后把剩余在滴液橡皮管里的药水收集起来,除去前端污染的一小部分还可以有五到七毫升不等,一天下来就能有一两百毫升,多的时候可以有两三百毫升,有的心急的病人瓶中还剩很多就要求护士拔针了。就这样在好心人的关心下,一年多后明妹奇迹般慢慢好了起来。

在严立新的积极争取下,郑家柱先临时回到宜州新华书店上班,最终根据已有的先例办理了复职,明妹也安排进店做临时工,三个孩子也接到宜州,找房管局安排了一间房,一家人总算在宜州又安顿了下来。

明妹听有人叫自己,回转身看是曾琬珍便叫曾科长,曾琬珍不好意思地说:“叫我小曾好了,你们都是吃过苦的前辈,我们年轻人还要多向你们学习呢。”

明妹却有些惶恐地轻声说:“我一个临时工,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工作上还要曾科长多指导。我们家柱经常说起你,当过兵,干事雷厉风行,能力又强,年轻有为啊。”

曾琬珍连忙止住她:“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年轻,什么都不懂。对了,你们防震棚搭好了吧,店里对双职工还是蛮关心的。”

两人说着话往店里去,到店门口见张光明站在门口张望。

“大主任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像应家培(电影《火红的年代》里的反面人物)似的干什么呢?准备等领导来汇报思想呀。”曾琬珍有些瞧不起他,去年评选先进部门,计划发行科和中心门市争得不亦乐乎,两个部门始终相持不下,张光明便借思想汇报在陶书记面前谈了些计划发行科不太中听的话,什么计划发行科的人上班吊儿郎当,迟到、早退、上班吃早饭什么的时有发生等等,于是先进部门被中心门市拿下。这让温江贤和曾琬珍都有些恼火,我们的问题我们自会解决,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革命“逍遥派”去打小报告。况且你中心门市上班打毛衣的、嗑瓜子的、和读者吵架的还少啊?倒说教起我们来了。温江贤和曾琬珍憋了气,在科里狠狠整治了一番,但见了张光明心里总是几分不畅,借了机会就刺几下。

张光明听了笑着说:“我们还有什么思想?不需要思想,你帮我想就行了。我在这儿等严立新呢,问问他当初是怎么教你思想的。”

“你们中心门市是新华书店的脸面,不思想怎么能行呢,陶书记还等着你给他出谋划策把我们计划科划并给你们呢,那样的话你张主任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大主任了,书店的江山还不看你指点?”曾琬珍话里开始有些带刺。

张光明心里就想这小丫头才来新华书店几年,说起话来冲头冲脑的,又一转念仍旧笑着说:“小丫头没大没小的,看我一会儿跟你师傅告状,让他收拾你。”

明妹看他两个斗嘴先没吭气,见张光明有些着恼了,拉着曾琬珍就走,“上班了,张主任你看严科长来了。”曾琬珍临走还不忘冲张光明做个鬼脸,弄得张光明哭笑不得,见严立新推着自行车上了人行道便说:“你严立新带的徒弟怎么这样啊,记得你说话不会怄人的啊,怎么你这个徒弟说起话来硬戗戗的,心里还一点不能有事。”

严立新看见明妹把曾琬珍拉走便说:“你看,还是你高啊,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她就是心里有疙瘩。别跟她一般见识,小姑娘心眼直没什么城府,吃点亏就会好些,心地还是善良得很呢。”

张光明心说好嘛你还是变着法地说我呢,真是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小姑娘,我怎么会跟她计较,就问严立新:“你把我的人都抽走发课本去了,班都排不过来,已经强撑了几天,现在还要排出时间让人回家搭防震棚,变不出人来了。”

严立新边上楼边说:“我也没办法,还有明天一天,本来开学前就发完的,被这地震一闹全乱了,教育局说推迟开学,时间就拖下来了。现在不说这个,不是传达今天下午四点收听重要广播吗?你还不回去准备准备。”说完上楼去了。

张光明这才想起上午的通知,回到门市部先让人检查挂在门市的两个有线广播喇叭响不响,吩咐专人到四点时准时打开收听重要广播,又给两个顶班顶得牢骚满腹的职工做了一番解释工作。

回到办公室,张光明拿出去年九月的销售实绩表看了一下,估计今年同期在地震因素的影响下可能销售额要往下掉,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一下,一个花白胡子小老头推门带着一阵风走进来,张光明一看是陈连庚。

陈连庚往张光明面前一站,摊开双手说:“主任,不应该这样的,我调点书她们都不肯调,我那书亭又不是我自己的,也是新华书店的嘛,她们就是怕麻烦,你要跟她们说说。”

张光明急忙起身让他坐下说,陈连庚却不坐,说赶紧要回书亭去,现在他到门市来调书是老伴在帮他照看着书亭,张光明便问怎么回事。那陈连庚大倒苦水,说自己到门市来调书简直像个小媳妇,营业员心情好的时候还勉勉强强,心思一不对路动不动就给脸色看。今天本来想到文艺柜调点自己那边没有的书,想不到营业员身子懒得动,话也懒得说,再追下去就说这什么什么那什么什么,她们自己要留着卖,不肯调给他。陈连庚连说带比画说得很急,最后要求张光明得管管,说着挥挥手出门走了。

张光明想陈连庚也有六十多岁了,退休后就在新华书店留用,前些年店里就准备让他回家休息算了,但陈连庚坚决不同意,说自己的余热还多着呢,要在书店奋斗到老。店里想想老头工作责任心没话说,书亭要是换一个人弄得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不如陈连庚呢,就这么先干着吧,等老陈身体吃不消了再说,所以到现在仍是一个人照管着中山路上的书亭,精神很是可嘉。得跟营业员们说说,最起码要客气些。

定了定神张光明拿出稿纸准备写严立新前两天布置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发言稿,市里已经连续召开了几次大规模的批判大会,严立新找到他让帮忙写一篇,严立新已经写了有七八篇了,再写难度太大。张光明昨天已经看过严立新前面的稿子,现在拿着笔却无从下手,冥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是新华书店的一支笔,现在却连简单的批判稿都感觉困难了。想了会儿落笔写下标题——整顿带来了什么?觉得没法写又提笔画掉,索性拿起报纸又研究起来。

正琢磨邓小平的狼子野心隐藏在哪里时就听前面门市传来些不太寻常的声音,便放下报纸起身出了办公室,穿过过道,推开门市的后门听见广播喇叭里在沉重地说什么,接着看见沙承燕和小沈相互搂抱着哭成一团,一个读者坐在店堂的水门汀地上放声大哭,店堂里每一个人都失魂落魄心神恍惚。

……

人们惊慌失措,抬头看,天还在,但心中却没有了阳光,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坠落。没有人能将死亡和他们的领袖联系在一起,领袖是他们的恩人、大救星,是主宰,是他们的保护神。人们已习惯于在他的护佑下工作、生活,习惯于聆听他的谆谆教诲,习惯于不时领略他气势磅礴的不朽诗篇。为了人民平等、民主、自由的社会主义生活,为了党的纯洁,他不惜发动一次次政治运动,誓要荡除官僚主义、修正主义,荡除贪污、腐败,给人民一片宁净的蓝天。

然而他去了。

张光明傻傻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使劲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没有成功,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仅仅过了一个月,张光明站在门市大门前,手里拿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心里想着至爱亲人的离去总会使人痛苦、悲伤,会时常回忆起逝去亲人的点点滴滴,有时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乃至一生都不能忘怀。人民爱戴的领袖离去同样会使人痛苦、悲伤,会使人感到茫然失措,但仅仅过去了一个月,人们又由衷地庆祝胜利,欢庆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看着大街上游行的人们,张光明相信这里面有曾经被打倒、被压制、被迫害、被歧视的人,同时也有曾经打倒、压迫、迫害、歧视别人的人,因为厌倦,因为疲乏,他们共同欢庆胜利,同样由衷地感到高兴。是啊,人民欢庆胜利,人民包含了左中右,他们同样从压抑中挣脱出来,这种解脱使人们忘记了一切。

回过身咳嗽着打趣地对沙承燕说:“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员,怎么不上去来一个?”

沙承燕红了脸说:“主任你拿我开什么心,三十岁的人了,早跳不动了。”

“三十岁算什么,年轻得很呢,不信你看看我五十多岁的人都还能跳。”说着张光明就在店堂门口的人行道上比画起新疆舞,嘴里哼着“达坂城的姑娘”,脖子笨拙地装模作样来回做新疆式扭动,引得门市部的营业员们齐声喊好。

沙承燕一时被挑起兴趣,摆开架势和张光明对跳起来。张光明看沙承燕起舞跳得更加卖力,不时做些鬼脸,引得姑娘们哄堂大笑,张光明愈加兴奋,一时有些气急便咳嗽起来,捂着嘴笑到一边去了。

众人正热闹,就听有人说:“哟,这么热闹,看来还是有人喜欢老东西啊。”抬头一看正是温江贤笑呵呵地走来。有人说:“怎么样,你也来一个?”

温江贤皱皱眉又笑了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跳得动。老张行,他就喜欢耍猴。改天宜州成立杂技团把他调过去,说不定还能闹出点名堂。”

张光明这时已经缓过劲来,抹抹嘴看温江贤说:“温司令抬举,我一定从命,只是时令已过,你我离退出历史舞台都不远了。”

温江贤听他戏称自己司令就有些不爽,但又不便多说什么,皱了眉说:“什么司令不司令的,哪一年的事情还瞎扯什么?倒是没想到张司令当年叱咤风云好不威风,怎么,想着离开历史舞台啦?”

张光明被他一噎,心里想想自己确也当过几天司令,但自己这个司令能跟你温江贤比吗?不觉有些气闷:“算了,温司令,我哪能跟你比啊,还没怎么样呢不都被你收编了嘛,我光杆一个哪能再称得上司令啊。再说我张光明才疏学浅、人粗嘴笨,哪能与你温司令相提并论呢?”

“文化大革命”虽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有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感觉到气候的变化,但也只是感觉有些变化,不可能怀疑由伟大领袖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会有什么问题,光怪陆离、变化无常的形态已经维持了太久时间,人们从最初的亢奋到现在无奈的麻木,毕竟亢奋只能维持有限的时间,医生说持续的亢奋会使人精神失常,所以麻木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当揭露反党集团的丑恶嘴脸时满脸义愤,当宣布粉碎反党集团取得辉煌胜利时欣喜若狂,气愤和高兴都再真实不过,同时他们内心却越来越感觉这些个事情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毕竟人们还想象不出这一次党的路线斗争胜利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有什么差别,更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对今后的生活产生出什么浪漫的想象,但总有人喜欢屹立潮头,做时代的弄潮儿。

两个司令都曾经风光无限,张光明却极早地做起了逍遥派,但也有些事迹可寻。而温江贤则始终是个风云人物。

火红的一九六六年激发起几乎所有中国人民的革命热情,自从这个世纪初开始的革命浪潮一波波席卷整个中国,生活的绝望和残酷烧红了人们的双眼,火热的激情荡涤着每个人的心灵,推翻剥削和压迫成了人们所有行动的原动力。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历经大半个世纪的革命浪潮到达顶点,所有的人都鼓噪、欢呼,动手砸烂一个旧世界,迎接一个新纪元,创造一个新壮举。那些没有赶上武装革命的人争先恐后地加入捍卫伟大领袖的队伍,向一切符合被革命特征的人和事开战,不惜流血牺牲,所有人都为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恶的走资派如果胆敢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用革命的暴力反对反革命的暴力,用革命的暴力捍卫革命先烈流血牺牲为之奋斗的光辉事业,让所有人都生活在共产主义的神圣光辉下。勃勃激情在人们心中澎湃,行动起来自然手脚豪迈,况且是革封、资、修的命,用不着有什么客气。毛主席说得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听听,多么响亮,多么透彻。温江贤觉得这一次算是充分理解了毛主席、党中央的号召,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温江贤不再像前些年那样畏首畏尾,痛失许多立功的机会。定下心来先把店里谁是反革命、谁有可能是反革命走资派先捋了一遍:宋经理当了多年的经理自然是当权派,这次虽然嘴里嚷嚷着造反却没什么行动,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走资派,走资派肯定是当然的反革命。接下来温江贤又费了一番心思,按自己的意思应该把特嫌分子严立新重新揪出来,那年虽然被定为特嫌,但没多久就被宋经理想办法给平了反。走资派保的人会是好人?毫无疑问,严立新就是走资派的爪牙、狗腿子,是一丘之貉。

第二天,温江贤夹着两张大字报来到店里,准备上楼贴到经理室门口。哪知道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一阵鼓噪,店门口围了好多人,有高举拳头呼口号的,也有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人群中还竖起一面红旗,临时用菱形白纸贴在红旗的左上方,上面大书:红又红战斗队。走廊、楼梯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近前方知张光明组织二十来人成立了战斗队,今天要揪斗走资派宋经理。

温江贤看了几分钟,见张光明要把宋经理押到楼下门口接受批判,揣度了下转身往自己计划科去。

自从五十年代末温江贤当上城市供应组的组长,城市供应组由组升成股、再由股升成部、再由部升成科,温江贤从组长变股长、由股长变主任,再由主任变科长,七八年里头衔变了不少但位置一直没动,干的还是系统发行。其间当过一任支委委员,原以为凭自己的才干会有所升迁,但一任过后没被选上就又没了动静。和温江贤同时期的有些人却平步青云,有的升迁到文化局或者到局里其他单位担任负责人,有的直接提拔到其他条口的重要岗位,而温江贤觉得论资历自己是解放初就参加工作的发行干事,一九五八年就顶替被打成右倾分子的老组长当上城市供应组的组长,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论才能自己能写会说,每次运动自己都响应号召冲在前面,批判稿、新闻稿、大小会发言哪一项不都名列前茅,但却像天意弄人,自己的奋斗似乎都被视而不见,这很让人觉得不是滋味。自小就被大人们认为聪明伶俐,在桃花坞年画铺做木工手艺时,只要舅舅稍加指点就有模有样地做出来,再加上喜欢看书琢磨问题,在旁人看来这小伙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这么多年过去,温江贤总是在原地踏步,用妻子贾志芸的话说:原地踏步踏,齐步往山下……

温江贤眼见被张光明抢了先机不由得有些感叹时运不济,但革命不分先后,你张光明抢先揪斗宋经理也不能说你就是最革命的,毛主席当初也就是个中央委员,不照样后来居上领导人民干革命推翻反动阶级取得胜利?想到这,看科里好些人都跑到前面看批斗大会,便叫人把他们全找回来,他也要成立起自己的战斗队。干革命先要有自己的组织,怎么把这个茬给忽略了,反倒一个人在家埋头写大字报,看来自己老是原地踏步还是有点原因的。

很快科里的人都成了温江贤为司令的“反到底”战斗队成员。温江贤科里人多势众,见张光明的“红又红”拔了头筹自然不服气,便商量要干出些影响大的事来压倒“红又红”,于是就有人提出到局里去揪斗负责领导,温江贤听了眼前一亮,再没有比这个提议更切合当前实际的,如此一搞,在全局范围内都会产生巨大影响。

为了产生更大的效果,“反到底”的人开始在店里秘密招兵买马,告诉人们“反到底”要组织个大行动。情绪亢奋、观点相近的革命群众纷纷要求加入,“反到底”的队伍很快就成为新华书店里最大的一支。不久,“反到底”突袭文化局,揪斗老局长,在局里乃至于市里都引起轰动,局里以及文、教、卫系统的各单位纷纷来联系温江贤,要与新华书店“反到底”组成联合造反总部,经过一系列的整合、排队、甄别,于是更大范围的“反到底”成立了。一时间彩旗飞舞锣鼓喧天,革命群众终于找到了自己强有力的坚强组织,终于找到了能够带领他们向反动的资产阶级展开无情斗争的核心力量。然而,奇怪的是大规模的扩张并没给温江贤带来什么可喜的变化,他只不过在新成立的大“反到底”中担任个委员以及新华书店分部的指挥。刚开始温江贤并没有在意,只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看着丈夫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风风火火地干革命,贾志芸起初也着实兴奋了一阵,但后来随着“反到底”的影响不断扩大,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得空便对温江贤说:“我说老温啊,最近怎么老看你不是开批斗会揪人斗就是满大街贴大字报,不是喊口号就是戴高帽,成天冲冲杀杀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前阵子还看你们经常在一起开开会,现在怎么不见你去开会啦?”

这话问得温江贤心里一激灵,是啊,怎么最近总也没有人通知自己去开会研究革命新形势呢?总是司令吩咐今天干吗明天干吗,自己俨然已经变成个行动队长。温江贤不禁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

说起“反到底”的总司令,以前不过是局办公室的普通科员,整天不是替领导抄这个就是誊那个,看不出什么叱咤风云的模样。自从温江贤带着书店“反到底”揪斗老局长,在局里掀起的狂飙不下十二级台风,“台风”过境吹醒了局里所有人的午觉,原来干革命真的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绘画绣花。他们找到温江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温江贤明白只有在全局统一部署下革命行动才会有声势、有成果。温江贤一时还没有从一贯被领导的状态下转过弯来,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在全局范围内新成立的大“反到底”中担任了副司令兼委员。紧接着包含文、教、卫、科系统的新“反到底”揪斗了一系列的“走资派”,到处破“四旧”,最有名的一次行动是砸泽心寺,由于泽心寺的大殿早年毁于战火,小将们便把仅存的一些菩萨、佛像及四大金刚、罗汉掀翻在地,珍贵的书画被烧毁,精美的经堂被捣毁。可怜名闻世界的千年古寺被毁于一旦,于是“反到底”名震整个宜州,引领起宜州文化革命的潮流。人间世事因缘难料,“砸庙”事件过去不久,带领红卫兵恶砸的总司令一日忽发癫狂,污言秽语、狂呼乱舞,无人能近。后来精神病院来了几个壮汉方才将其制服。再后来医院也治不了,待病情稳定些家人便将司令带回家中,用铁链锁了。司令此时已经变得体态肥硕,常盘腿坐于床上,眯眼自语,倒也像极菩萨。这是后话。

随着“反到底”的行动规模越来越大,温江贤的角色却越来越小。开头有人称呼他副司令,后来变成温委员,再后来温江贤被任命为“毛泽东思想保障小组”组长。保障小组就是保障《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小册子的供应,这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关系到广大革命群众能不能及时听到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关系到革命群众深入学习的需要,温江贤接受了司令交代的重要任务心里却有些愤然。果然老婆分析得不错,他们这是过河拆桥啊,什么保障小组,不就是让自己回单位干自己的事,明摆着嫌自己碍事。但温江贤想不明白自己碍他们什么事了,难道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斗争性不够强烈吗?自己一手创立的“反到底”就这么被他们篡夺去了?温江贤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行,要反击!

不久,温江贤等来了机会。随着革命的不断深入,“反到底”不再一枝独大。“反到底”虽然刚开始由温江贤创立,但随着局机关、局属各单位以及市里其他一些机关的加入变得有些影响,后来宜州中学红卫兵和农林学院部分红卫兵又加入进来,“反到底”才在宜州变得叱咤风云。这部分红卫兵大多是省军区和各大院的子弟,当北京传来“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口号时,“反到底”开始对身边的“黑五类”“黑六类”子女发动残酷打击,并且也不大瞧得起工农子弟的红卫兵,而反过来大部分工农子弟也感到与“反到底”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久,更大规模并与“反到底”观点对立的工人造反组织“红五月”成立,吸引了大部分工农子弟红卫兵加入,温江贤看准时机带领书店整个“反到底”分部揭竿而起,全数加入“红五月”。

“反到底”创始人反水给“反到底”们造成沉重打击,“红五月”们则欢欣鼓舞,立即封温江贤为副司令,全面负责“红五月”的后勤工作。观点对立的两个造反组织的矛盾愈加激烈,终于从口诛笔伐的大辩论演变成两派大规模流血武斗冲突——六道门事件,而以“红五月”大获全胜告终,温江贤也随之成为文化系统、书店的风云人物。

随着各派之间的武斗愈演愈烈,形势变得渐渐无法控制,在这紧要关头党中央发出了大联合的号召,工宣队也进驻各高校。随着工宣队的介入局势慢慢平稳下来,三结合的各级政府组织——革委会也相继成立。

书店来了军代表,让温江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书店的三结合领导班子居然完全把他摒除在外,反倒把严立新结合进了书店革委会。这令温江贤欲哭无泪,科里有人也觉得奇怪便跑去革委会打探一番,军代表说温江贤是全市有影响的人物,他的任用由市里统一考虑,一副庙小容不得大菩萨的口吻,温江贤忍了忍决定到市革委会去一趟。

到市里当然不能直接去找上面的头头,先到文化局转一圈,等他从局里出来已经再没有讨回公道的信心,人家听完关于书店无产阶级大权旁落、资产阶级当道的一番诉说后,充满同情地告诉他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次三结合领导班子组成主要是军代表和工宣队拿主意,而文化条口的军代表来自于某某部队,这支部队却是书店宋经理原来的老部队,好些军代表都是宋经理的老部下,虽然不知道书店的军代表是不是宋经理的老部下但肯定是老部队的……

温江贤觉得心里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真没人比自己更背的了。想想自己参加工作十几年,为革命工作操的心还少吗?为什么革命总是把自己当马前卒,总是视自己可有可无,总是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给自己泼盆冷水呢?

晚上贾志芸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半天没说话,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端到外面小厨房。温江贤见老婆没话说,点上一根烟坐在那闷头想心思,老大思嘉和老二思兴各自在单位里闹革命,几天不着家已经是家常便饭。思芸也早已经跟同学们出外串联去了,前几天收到封信说在广州,虽然极不放心但也没办法。这最小的姑娘温江贤最心疼,总觉得三年困难时期亏待了,平时好吃好喝自不必说,两个哥哥也让着,虽说不如旧时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但确也有些骄纵。这次说要出门串联,还没等温江贤两口子有什么表示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弄得贾志芸天天魂不守舍、长吁短叹,对温江贤也没好气。温江贤心里不舍但嘴上却批评贾志芸没无产阶级世界观。

贾志芸忙完家务见他还在抽烟想心思便拿了件孩子的旧毛衣坐下拆,让温江贤拿着毛衣拽线,自己则架开两臂将毛线绕着两臂不断地左右晃动收拢,嘴里不紧不慢地说:“别再乱想糊涂心思啦,你啊,叫生不逢时,前些年好不容易把……搞倒,还以为到了自己的出头之日,没承想人家下乡不到一年又回来了……”温江贤打断说:“谁要搞倒谁?那样的事谁遇见都会检举揭发的,那时候宋经理还号召大家提高警惕……怎么好说我要搞倒人家,你能保证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真是的。”

“嘁,算了吧,你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啊……”

“我怎么啦,我做错什么了,毛主席怎么说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嘛。阶级敌人在哪里?他不会自己跳出来告诉你说自己是阶级敌人,要靠我们睁大警惕的双眼去发现。你以为……你们婆娘家懂什么。”

贾志芸看丈夫有些动气便息了声,过了会儿说:“你也不要着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能活多少年,三十年都不算什么,更何况现在这形势谁吃得准。”

温江贤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自此便也安了心,想总不可能自己就这么背下去。

一转眼到现在,“文革”的旗手、理论家、造反派成了反党集团“四人帮”,温江贤感觉形势要发生变化了……

温江贤低着头回到科里,心里却想这张光明也够张狂的,想当初揪斗宋经理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被革命群众拋弃的下场,要不是严立新那时极力推荐你怎么可能还有出头之日。想到严立新,温江贤不觉心里又一阵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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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江1974年生于福建宁德,1997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目前居住北京,专职写作。在台湾出版《比爱情更假》《她们都挺棒的》等四部作品,内地出版长篇小说《逍遥游》,获得2006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推出长篇力作《福寿春》,获得《新快报》“年度十大好书”。短篇《廊桥遗梦之民工版》入选德语版《二十一世纪中国短篇小说精选》参展法兰克福书展。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等语言行畅海外。另著有历史传记《像曹操一样活着》。《三坊七巷》为其第一部虚构类历史小说。
  • 大明奇侠传(四)

    大明奇侠传(四)

    刁龙一时兵败,率领残部冲出重围,在五十余里外安营扎寨。稍作休整后,刁龙只得领了败兵,到头关去投奔老将张成。正当二人见面相商时,雁家父子已闻讯率兵而来。刁龙看形势不对,弃了中营,夺路败走。雁公子看见后便单身独马来追刁龙。刁龙被公子赶上,一锤打得脑裂,死于马上。雁公子下马割下头来,带往军前去了。刁国舅听闻自己的儿子被杀,悲痛万分,上书皇上雁羽造反,公报私仇,一心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刁国舅请求刁后借一枚金牌给他假传圣旨,设计陷害雁公子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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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公安局,长得最漂亮的不是女人,而是刑警队副队长郭大亮。他就是女人相,皮肤很白,如豆腐刚出屉。腰身也很细,有好事者给他量腰围,竟然是二尺三。尤其是郭大亮的眼睛是丹凤形,眼睫毛也如柳叶。郭大亮的手也很白皙,手指长长如嫩葱。有—个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跟郭大亮吃饭,看着他的手摆弄许久,说你的手不弹钢琴亏死了。局里人当面背后都喊郭大亮是娘娘,尽管郭大亮很是恼火,也改不了这个称呼。郭大亮厌烦自己这样,让他生气的是无法改变,尽管自己是个纯爷们,而且血性十足。郭大亮办案子就是厉害,办一个成一个,而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社会上都传郭大亮审案子,不多说话,说了就噎你的肺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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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常升起》是海明威于192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作者藉此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并以此书开创了海明威式的独特文风。小说以1924年至1925年这一历史时段和名城巴黎为背景,围绕一群在感情或爱情上遭受过严重创伤或者在战争中落下了严重心理或生理机能障碍的英美男女青年之间的情感纠葛而展开,反映了这代人意识觉醒后却又感到无路可走的痛苦、悲哀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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