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那个下午,于晖在洪城火车站送父母回东北老家。那时,于晖心如磐石,有爸妈陪伴的一个月,于晖找到了奋斗目标:他要扎根F市的L区,要在L区成家,安居乐业。与此同时,于晖的心里徒生出几分悲凉,那感觉竟与十年前他头一遭离家到外面读初中时尤为相似,好像一切都未改变。于晖对这样的表现极为不满,毕竟自己是二十几岁工作的人了,心理却这么不成熟。于晖百思不得其解,断定都是之前发生的那一幕造成的。
在候车室等车时,于晖的母亲觉得一开始留给儿子让儿子送领导的特产有点少了,就非要从兜子里再拿出一些。于晖觉得没必要,于晖对母亲说,送领导无非就是意思一下,有什么多少可言?你真当多拿这么一点能怎么地呢?人家认不认咱这特产还两说呢!于晖的话其实有道理。在父母心里,家乡的木耳、蘑菇、松籽儿,尤其是爸妈用锥子一颗一颗挖出来的山核桃仁那可是补脑的无价之宝。可是,这毕竟是在南方。南方人都讲究。爸妈带来的特产都是纯天然、未经过加工的原材料,特别是那一小袋爸妈一锥子一锥子剜了几天才剜出来的核桃仁,它们中的很多都已经不能构成完整的颗粒状了,送领导人家会吃吗?会领情吗?人家会不会因担心这些食物的卫生情况而转手丢进垃圾桶呢?那可是爸妈的心血。况且于晖认为这么珍贵、超市买都买不到的纯天然的特产送领导实在有点可惜。他从爸妈口中得知,今年家乡的山松籽和核桃的产量都不好。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爸妈补脑吧!爸妈毕竟年事已高。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以他的性格,这样的话嘴上却说不出口,到底还是因这多拿还是少拿的问题和母亲发生了争执。
候车室人浪涌动,春运的余温还没完全褪去。于晖跟父母挥手告别,连个完整的手势都没做完,爸妈干瘦的身体就被人群推搡着渐渐前移,转眼就没了人影。那场面就像电视剧里的逃荒。当镜头中的主角——于晖的父母再次闪现的时候,母亲一直在挥手示意儿子回去吧回去吧!可于晖不想就这么回去。他看到旁边去往上海方向的列车还没开始放人,就从旁边人少处往检票口奔。两年没见,这一挥别可能又是两年,甚至更久,他真想多看看父亲母亲,看着他们过检票口、下月台、进车厢。于晖发觉还是找不到父母,他甚至弄不清父母到底是已经出了检票口还是继续被淹没在排队检票的队伍中,于是他一个箭步跳到了座位上。工作人员示意他下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的。
“喂,喂,——爸,爸,怎么了?
“喂,我听不到。你大声点。爸。喂。”
于晖几乎是吼出来的。可他仍旧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父亲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电话那头的父亲变成了一只负荷极重的蚂蚁,声音微弱得让人心焦。候车室实在是太吵了。
片刻之后,于晖领会了父亲的意思。原来母亲还是觉得送领导的特产有点少,她让于晖等一会儿,先别出候车室,非要再给他留下点。父亲的电话是长途漫游,于晖不敢多说话,便说好的,就挂了电话。等了许久还是不见父母出现在检票口,于晖又挂通了父亲的电话,爷俩还是互相“喂”了半天,于晖说,爸,你们往里走,你们继续往里走,我已经在检票口了。工作人员听明白了于晖的意思,就干脆打开了他所在的那个检票口叫他在里面等。于晖冲着电话喊,爸,你们往里走,我在里面了。父亲喊,什么?我听不见,你妈已经出了候车室找你去了,你先别走。
就这么喊来喊去喊了几分钟,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于晖看到背着大行李包的母亲正站在进候车室的大门口背对着自己向外张望,而自己却站在检票口里面,二者完全相反。母亲背着行李包跑过来,到底还是又拿出一些家乡的特产给于晖装了一塑料袋,才被父亲扯出闸口。在离别时出现这样的场面,于晖心里的不爽就见缝插针地上了他的脸,变成了闷火。他真想呵责母亲几句,可父亲说,你妈让拿你就拿着吧!否则你妈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心。于晖心里难受,爸妈早来车站近两个小时,排了老半天队,最终却成为最后两个走出检票口的人。
工作人员把检票口门一锁。“啪”一声,于晖的心一紧、一酸,眼睛就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