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一班的教室离这办公室有点远,在楼道西头。亭亭一只手拿着书本,另一只手把头发又往前捋了捋。她突然想到那个刘老师说的话,就有点难过,这个老教师怎么这样说话?又一想,我这么遮遮掩掩的,人家还是看到我的脸了,算了,不遮它怕还好些。于是,干脆把头发捋开,让脸部都露出来,又把茶色眼镜放进衣兜,才走进教室。
道兴学校的讲台不像公办学校的那样,有一个高几寸的平台,让老师们站得更高些。亭亭的讲台就是在黑板前摆的一张旧桌子,她放下课本和教案的时候,觉得教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一切在瞬间忽然就静止不动了。她往下看去,一双双亮亮的眼睛在盯着她。亭亭反应过来了,都在看她这张脸呢。看就看吧,看习惯就不奇怪了。
正要喊“上课”,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后排响起来,这么丑,还来当老师!听得出来,语气里故意带有一股煽动性,顿时,教室里爆开一浪脆响的笑声。
那是个黑瘦的男孩,站在最后一排,身体靠着墙,嘻笑地看着亭亭。
笑声很黏稠,在狭窄的教室里盘旋着翻卷着,像要找一个出口,可那两扇布满尘土的窗户因为天寒紧闭着,于是这笑声就在这窄长的教室里左奔右突,挤压着亭亭。
这个学生很面熟。想起来了,前天来应聘,路过这间教室时,正看到他被一位女老师体罚。看来,这孩子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亭亭努力稳住情绪,她告诉自己,孩子也会欺生,不管他们,等一等,笑声会过去的。
亭亭的眼睛往教室里扫了扫。跟道兴学校的所有教室一样,这间也是将两个屋子打通后形成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前面第一排抵到了讲台,最后一排抵住后墙。桌椅分别为三个人和五个人一排,放了两组,中间唯一的过道很窄,只容一个人侧着身走。桌子都磨得很粗糙,一条条木纹凸着;从那狭小的过道看过去,有几个学生坐的是塑料凳。教室里只挂了两盏节能灯,灯光昏暗,使亭亭更觉得教室的空气犹如是浑浊的液体,让人有溺水的感觉。
一会儿,笑声稀落了,亭亭清了清嗓子,准备上课,她努力用淡然的表情来表现她对笑声的漠视。这个男孩好像洞察了她的内心,他用课本遮住脸,夸张地发出“呜呜”的假哭,憋着嗓子说,我好丑哦!我嫁不出去了!
笑声再一次疯狂地爆开,看不见的冲击波拍击在墙上,又反转来打向亭亭。亭亭咬着牙挺直腰站着,一动不动。她要求自己坚持,再坚持,用冷静做一道堤坝,去抵抗这场哄笑。
她突然看到前面第二排的一个女孩子。她长的甜美秀气,梳了一根马尾辫,干净利落的样子。女孩没有笑,一双眼睛同情地望着亭亭。亭亭不觉与这双眼睛对视了片刻。女孩儿好像得到某种支持,站起来转过头去,对着那个男生喊,陈张和,你干什么!我要告周校长揍你!
很奇怪,因为这个女孩儿的一句话,亭亭的防线陡然变得脆弱,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她冲出教室,哭着往办公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