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是在过道的东头,亭亭一进这过道就紧张,因为她的右眼在车祸中也受了伤,看不清东西,她要慢慢地走,防着摔跤。前天来应聘时,一走进这过道,眼前突然就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她只好两手扶墙,一步一步地挪。今天还算好,过道两边的教室门都开着,有学生的说话声不停地在过道上穿行,那盏声控灯就一直亮着,不过亭亭还是很小心,她怕跟学生们撞在一起了。
楼梯也很狭窄,只容两个人并排走,而且不平整,像是急急忙忙赶工期赶出来的。
亭亭终于上到了四楼。四楼的角落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通道,像一个洞,是通往房顶的。房顶就是道兴学校的操场。亭亭从通道的这个“洞”看过去,已经有学生手捧红旗,站在操场上准备升旗了。
五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就在楼梯边上。办公室的门开着,亭亭进去,找到前天来时周校长给她安排的那张桌子。这是一间近二十平方米的房屋,办公桌横着放了五张,靠墙又放了三张,就挤得没有什么通道了。亭亭放下布包后去开灯,接着开窗户。窗户对着坡地上另一幢房屋的地基,看不到天,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只能面对黄泥溅过无数次的水泥墙。
一个声音明亮地响起来,你就是王亭亭啊?亭亭赶紧回头,目光与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老师相遇。亭亭忙笑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女老师说,周校长说了,我们学校要来一个高材生。亭亭说,哪里,也就拿了本大学毕业证。又问,你是?女老师说,我姓苏,教五年级数学的。亭亭就说,苏老师好。苏老师笑说,别叫我老师,不敢当,我的学历没你的高。亭亭忙说,教书和学历是两回事呢,学历高也不见得能把书教好的。苏老师说,你是正牌师范大学毕业的,不像我,高中毕业。我倒是教了十来年的书了,在修水乡下的村小代课就代了十年,后来,我老公到省城来打工,我就跟着出来了。亭亭说,那我应该向你学习了,我加上在大学时候下乡支教,教书也才半年。苏老师就笑了,学习啥,混着呗。又说,我老公才能干,没几年就在省城打开局面了,现在弄了几部货车,请人在开,都在跑广州这条线,你要买啥衣服给我说,我假期跟他的车到广州去玩,给你买。亭亭说,不麻烦了,城里时装街都有的,我也穿不了什么衣服。苏老师说,时装街的哪比得上广州的,我老公说了,不要在省城买衣服,广州的才好,香港头天出什么新款,广州第二天就有。
两人正说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个老教师进来了,她头发花白,精神看去不怎么好,步子像是拖着的。苏老师介绍这是刘老师,教自然的。亭亭忙说,刘老师好。刘老师好像没听见,走到自己的桌前,放下包,说,唉,我儿子和儿媳妇闹得一塌糊涂,弄得我也挺烦的。苏老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们呢。刘老师说,不管是假话。我儿子在一家餐馆当厨师,儿媳妇说是要当全职太太,就不去工作了,整天在家打麻将,孩子也不管,我儿子一说她,她就跟我儿子吵,说要离婚,你看这日子怎么过?我干了这个月不想干了,去给我儿子打工去,带孙子,反正我也有千把块的退休金,过得去,儿媳要离就离吧,现在的女人,只想着有人把她供着,做梦呢!苏老师指了亭亭对她说,这就是周校长说的王亭亭老师。刘老师看了亭亭一眼,说你好。目光盯在她的右脸上,问,你这脸怎么弄成这样?亭亭说,车祸,被一根树桩挂的。刘老师说,我就说,这种学校呢,怎么会来个本科毕业生?
一下,办公室就静下来,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上课铃响起来,亭亭拿上课本和教案,往五年级一班的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