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回玻璃窗前,谢臻在檐下见到了她。一身薄衣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发梢也沾了不少雨珠,有些狼狈,却没有不堪。没什么表情。只在遇上他的目光时,有一瞬的错愕。
他跑到她面前,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她轻轻地笑了,摇摇头:“没事。就淋了点雨。”
没事的,原谅你了。没事,你看,都下雨了。只是我的运气有些差,恰好没有带伞而已。
“走了。”微蕤敛去笑容,推车经过他身旁,只在转角时不经意回转了目光。
他的一句“对不起”哽在喉间,也压抑住了呼吸。谢臻再走回那个转角,恰好看见单车消失在夏季的阵雨中。没有雷声,只有雨,噼啪打在他的伞上。
隔了一层玻璃,苏子未望着眼前的一幕,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着。
“看什么呢,不是买饮料吗?”容衿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如黑夜般的白昼和肆意落下的雨珠。
“在等。”她朝边上的柜台扬了扬下巴。
“谢臻呢,去哪了?”容衿倚在柜台边,看一杯又一杯饮料打包好放在一起,总共六杯。
苏子未付了钱,拎着塑料袋:“不知道……哝,回来了。”
容衿随之望去,谢臻正在门边搁了湿漉漉的伞,没什么表情。
“阿臻,别乱跑了。今天可是你生日,我们都是来陪你的。”苏子未递了一杯饮料过去。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了那个袋子,径自朝影厅走去。
“走了。”
她都没有抬头再望他一眼,眸中的伤痛却掩藏不住。这是他亲手拾了碎片,在她心口划上伤痕。当鲜血沁出,任他再心疼,也不敢去触碰。
袋子里的饮料没有打开过,冰块逐渐融化成水,不再是夏天的味道。
影片结束时,外头又是晴空白日。
没有彩虹。他眯了眯眼,不再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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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聚集时,佐琛彦骑车回到家。“要下雨了,到家了?”他发了消息给微蕤,却没有等到回复。这人,怕不是又乱晃去了。他又解开了车锁。只是还没来得及出车库门,便开始下雨了。他无可奈何,只得放回单车。
才回到家里,他就收到了谢臻的消息:“她没和你一起?”
“她说自己一个人回去。”
“淋雨了。刚见到她。”
“?”
“好像心情不好,骑车走了。”
好像?佐琛彦没有再回复。他想骂人,扔了手机,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着外头雨势不减,没来由地觉得烦闷。可他无能为力。像是有根顽固的羽毛一直在挠着他的心,片刻不停。他躲不开,也将要耐不住。但必须忍。除了这个,什么都做不了。
雨似乎下了很久。电话一直盲音,也没有一条消息。不过十来分钟,却又是如此难熬。
“有彩虹。”他的手机微颤,屏幕亮起,是她的消息。
“到家了?”
“嗯,累了。”
“睡一觉,都会好的。”
“好。”
他看到了她新发的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天空下悬着一缕若隐若现的虹,配的文字是:
“雨后天晴。”
纵然是暴雨,也不过一会儿便停止。天依旧晴朗。
她终究是选择了原谅。
是啊,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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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宥,宥宥。”
不知第几次唤她,昏昏沉沉睡着的人儿才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是妈妈。微蕤应了一声,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宥宥,吃晚饭去学校了。”姜应娟看了看女儿床头的钟,已是四点过半。
微蕤支撑着坐起,却仿佛花完了全部的力气。姜应娟看出不对,伸手在她额头上拭了一下,略有发热。
“一点点烧。”姜应娟收回了手,“一会儿吃点药。晚上回来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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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彦。”才到北山下推车,她转头看他。
“嗯?”他走到她身边。
“我想一个人骑一会,然后回家。”
“注意安全。一会可能有雨,别淋湿了,你身子弱,会感冒。”
“好。”
即使说过了有雨,可她还是忘了。但他记着,为她记着一切。这便是他唯有为她做的,早已成了习惯的事。
只是……阿彦,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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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容衿发了不少照片,也和她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最后一句是“我们吃饭了”。
原来朋友之间的分享变成刺后竟是如此扎人。她指尖微颤,删掉了原本正要发出去的话,改成了“爬山太累,刚睡醒”。
“宥宥,吃饭了。”姜应娟摆好了饭菜。
微蕤赶忙起身,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摇了摇头,像是要奋力挣脱漩涡。静了一会儿,她才拎了书包强行打起精神走出房间去。
宥,便是宽恕。
但他们却忘记了她的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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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没有来。微蕤伏在桌上,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炽烈的阳光透过窗子,热忱消减了好几分,显得慵懒不少。
他与容衿的身影一同撞入她目之所及。刚吃下的药似乎噎在喉间溶化。说不出的苦,咽不下也吐不出。他的侧颜掠过窗边,女孩的笑意难掩,还借了几分阳光的红润。
后门已开,她索性闭上了眼,面向窗边。微蕤能感受到他在身旁坐下。而她自己却坠入了黑色的漩涡中,不知去处。
“阿蕤,阿蕤。”也不知多久,才有人唤她。
教室里头满是人,声音拥挤在一起,吵闹地挤成一团。左边的人不在座位上,前头是佐琛彦。他伸手拭了拭她的额头,皱了眉:“刚才看你就觉得不对,怎么发烧也不好好休息?”
她只无力地笑笑,说不出话。
“下次记得随身带伞。”佐琛彦见她如此,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帮你去请假。”
他才起身,便被她扯住了衣角。她摇摇头,知觉愈加昏沉。“药吃过了。”她似乎费了很大劲才说出这句话。
“喝水。”谢臻从后头进来,把她的水杯放在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是他自己的水杯,同样是玻璃杯。
她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多言。
微蕤不会知道,他路过窗边时,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见她面色不佳,又看到她后来趴在桌上,便猜到了八九分,去灌水时,恰遇到佐琛彦,便提了一句。她不会知道,因为他们都不会说。但谁也没有读心术,所以对于这些关心的真相,她一无所知。他和那个女孩。这是她所看到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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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容衿在后窗唤她。预备铃才响。窗外递过一张便利贴折成的纸条。她拿过后,容衿便转身回到了班级。纸条的内容她大约猜到了几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打开了纸条。
果然。
“今天听苏子未讲了些关于他以前的事,真有意思……他后来看上去似乎兴致不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从哪儿算起的“后来”?
她重新折起纸条,微微侧目望他。谢臻恰也转头看她。目光交汇只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
原来他还是在意的。足够了。
水灌入喉咙,消解了难言的苦涩。
总有几句话适合藏在心里,但感情从来不是藏得住的东西。它们会偷偷跑出来,趁着夏风路过,弥散到周身的空气里,再如何想尽办法都抓不回来。
就像有些心动一开始就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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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梦。
“去听讲座了。”他轻轻唤醒了她,“去四楼。”
也不知几时入的梦。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他将水递到她面前,由她抿了一口,意识才有些恢复。
“走吧。”他随手拿了笔记本和笔,起身。她却扯住了他的衣角。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而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由她扯着。
微蕤用力摇了摇头,才清醒一些,松开了手。她对一旁静静等待的旁观者抱歉地笑笑:“走吧。”
佐琛彦只“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走廊、楼梯都拥挤不堪。像生怕丢了孩子的家长,谢臻不时侧目回头望一眼。她还在的。
头沉得要命。微蕤索性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又侧目望她,这次不是无动于衷。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人潮中轻轻牵至自己面前。像浅拥。他若有若无地环着她。很自然。像是本该如此。
都是本心使然。
轻飘飘的,踩在梦上。
一场雨,终于停了。阳光慵懒地再次占据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