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阳光炽烈,灼灼明亮,但她却毫不在意。只一人坐在朝西的公交站座椅上,看一辆辆车带走一阵阵风。还有一刻钟到一点。她看着手机屏幕,除了时间还是时间。背景是幼时的一幅画,已被时光消褪了色彩,只余灰白。一条消息也没有。单车在一旁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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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课上,老师让同学小组合作完成一幅画。三十七个人,两两一组。于是阿彦便和他们一组。
简单的涂鸦。天空,云朵,草地,还有树和花,再加上灿烂阳光。阿彦的草地和天空,阿蕤的花和阳光,阿臻的大树。他们该轮流带回去给父母欣赏。这是老师表扬的作品。那是她的涂鸦本。他们说花画得最好。
回到家后,阿臻小心翼翼地捧出涂鸦本。妈妈又出去了,小久的妈妈也没有来。她好奇地望向本子,伸手拿过,打开。里头只有一幅画。草地、树、花,还有云和阳光。白纸上赫然现着那一朵风格不同的花儿,依傍着一棵大树,在空落落的草地上,天空下。
“这花真好看。”小久知道不是他画的,却故意说道,“这是你画的吗?”
“不是。”他挠挠头,“我同桌画的,她画画很好。”
“是谁啊?”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阿蕤。”他笑着,如阳光。是情不自禁的笑。他不敢说出女孩名姓,怕稚嫩的心没来由地跳得快了。
她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上次是阿蕤的彩色笔,这次是阿蕤的画。阿蕤、阿蕤、阿蕤。从前是小久,现在是久奈。那后来呢?
他在画的左下角认真写了三个名字,紧紧拥抱在一起。
微蕤,谢臻,佐琛彦。
只是这七个字在做成壁纸的时候,被她刻意截去。剩下孤独的花,参天的树,肆意铺染的草地和天空,还有蹑手蹑脚的金色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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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多久?”越过时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
她只摇摇头,轻轻勾了下嘴角。她也不记得自己来了有多久,十二点或者十二点半,直到现在的一点差十分。
他坐到她的身边,距离不远。她能听见他一侧耳机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她向来不太喜欢听歌。他们都是有音乐天赋的人。佐琛彦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坐下就伸手摘了耳机,侧目笑望:“你还打算坐多久,该不会是想拖着自行车乘公交吧?”
微蕤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有些抱歉:“现在走吧。”
他们各自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地骑着。他一直握着刹车,跟随她的速度稍稍落后一点。在某个转角她偶尔会侧过脸看他;也有时,他们齐平,谈天说笑。耳畔是风声,匆匆掠过。
别无他求,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多一些、慢一些。
到了一个熟悉的岔路口,她选择了左拐。那不是北山公园的方向,而是去往山的另一边。她加快了速度,换了档。他跟上。他们都知道要去哪。
山脚下,他们停了下来。锁好车,两人沿着石阶而上。北山公园建成后,便很少有人来到北山之北。自公园那头攀上,坡缓但路途长。同样是到达山顶的寺,她却更愿意走这边。崎岖,但幽僻。
他在她的左后方,慢了一级台阶。山坡太陡,她又时常出神,若是一脚踩空了,还可以及时护住。她每一次走阶梯,他都会格外注意。
“别生气了。”他见她突然加快了脚步,便知道她又是在默默想着什么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她不算清瘦,手腕握着也不硌人。她戴着寺中祈求来的红绳,一戴便是好多年。他也戴着。统共三根,都是结了缘的。
她只低低“嗯”了一声,轻轻抽出手。没有减慢速度、腕间的*还没来得及褪去,便遇上了两旁竹林吹来的凉风。
“没有人告诉我。”她的声音显得冷静。冷如雪风,静若冰山。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飘入自己的耳朵,都像一把利刃一下又一下地揭开伤痕:“谢臻、容衿……你。”
“抱歉。”他说。本可以将一切都推卸给生日会的主人,但他很快就甩掉了这个念头。她的心痛,也是他的。
“没事。”默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说:“他才回来没多久,又有多久没见了,也正常……”风吹散了絮语,抹去了眼角未滴落的泪。这一次,她可以原谅所有人,但独独无法对一个人说“没关系”。
越是在乎,受伤时便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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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仅仅是个小丘陵,上头有一座寺庙。城镇在时它便在了。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岁月沉寂。
微蕤抬头望着面前这棵系满了红绸的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已伫立了多久。阳光被浓密的枝叶遮蔽,没有云,偶尔有风。那一片纷纷扰扰的红,里头也有她小心翼翼系上的心愿。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她张开五指遮住太阳。记不得了。只知道也是佐琛彦陪着的。
她步入寺中,一片烟烛氤氲。金身佛像的殿前,她跪在软垫上,闭眸,然后虔诚伏拜祈祷。
一愿平安喜乐。二愿常相见。三愿顺遂。皆是为他。求佛成全。
“求佛佑他一切安好,微蕤愿付出所有。”依稀三年前,她的声音轻轻传入佛祖的耳。
遥遥的寺外,像是隔了时光烟尘,伫立树下,静默无言。满树的心愿沙沙地响动。他走到寺中,亦求了一段心愿。
同样潇洒肆意的笔体,乍一看竟会以为是同一人所写。
他想到了另一根手绳,作为一份礼物,已经送出去了。迟了好多年。谢臻猜得到这是她送的。只有她了。佐琛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把所有的不甘与歉疚都藏匿。
“走吧。”微蕤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
他望了眼树,同她往回走。没有系心愿结。他想着。“没什么愿望?”他还是问了。
她一愣,摇摇头:“没有。”他回来了,已是最大的成全,特此还愿。
“心情好点了?”
“也许吧。”她背迎阳光。没有人知道,在她向佛请愿时,早已在心里说过了那句“没关系”;只是,无人知晓,除了她。
何来的怨怪呢?
求不得,放不下。也不是*了。
“阿彦。”到山脚时,她又开口。
“嗯?”他快了半步,与她并肩。
“下次还来吗?”她突然问了一句。
“只要你想来。”他侧迎炽烈的阳光,灿烂的光芒缀在嘴角,化为了浅浅笑意。
和你一次,下次、下下次,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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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的影院大厅里一如既往地拥挤着不少人。
谢臻取了票分发给各人后,也在一旁的落地窗边坐下。外头攒聚了不少云,遮住了阳光,闷热的风都不愿久留。也许是要有雨了。一想到佐琛彦离席时候只有他听到的一句“再不去就要阿蕤等我了”,他心里就没来由地烦闷。天太热了,人又多,大厅里空调开着也不管用。有人在为生日而建的群聊里发了照片和视频,他也不想看。
男生谈游戏,两个女生谈趣事八卦——关于他的。但谢臻都无心理会,只是近乎呆滞望玻璃窗外看。看天上的云压下来,吞噬了光芒。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场。
像是一次漫无终期的等待。
一辆黑白的山地自行车突兀地闯入。骑得不快,但带来了风。只是雨点一大滴一大滴地阻断了他的视线。仿佛是一道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
“检票了。”苏子未拉着容衿先往入口那边去了。他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容衿回头喊了谢臻一声。
“我一会再来。你们先看。”话未落地,他便往影院大门的跑去,掀起了风。
随身的背包里有伞,足够了。
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时,孩子总会苦苦寻找。他在找寻他的珍宝。苦苦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