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梁武帝在敕答简文帝《请御讲启》中所言:“国务靡寄,岂得坐谈。须道行民安,乃当议耳。”“但知讲说,不忧国事,则与彼人,异术同亡。”“吾内外众缘,忧劳纷总,食息无暇,废事论道,是所未遑。汝所为未体国也。”《广弘明集》卷十九,《大正藏》第52册,第234页、235页。另外,梁武帝以万乘之躯亲自“操刀”鼓吹神不灭论,实为皇图永固所用。因为“有佛之义既踬,神灭之论自行”《敕答臣下神灭论》,《弘明集》卷十,《大正藏》第52册,第60页。“若论无神,亦可无圣,许其有圣,便应有神。”王靖:《答难〈神灭论〉》,《弘明集》卷十,《大正藏》第52册,第66页。萧琛就指出:“敕旨所答臣下审神灭论,妙测机神,发挥礼教,实足使净法增光,儒门敬业;物悟缘觉,民思孝道;人伦之本,于兹益明。”《弘明集》卷十,《大正藏》第52册,第61页。这和姚兴对“法身”理论的运用、发挥有异曲同工之处。
历史再一次为道教的理论发展提供了重大机遇,道体论与心性论的结合“契理契机”地使道教理论建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对“神本”的探讨是由以法身为本的命题引出的,这标志着在完成了对元始天尊的“神学”诠释后,需要重新回到道体论的讨论,目的是为揭示众生本性和众生成道的道性论的阐释做好铺垫。同样作为哲学本体概念的道体与神本的思想内涵有同有异,道体是“毕竟空”,依神本生起的妄念、假有也是空。如同上文所述,这里通过“本身”和“神本”,所要印证的绝非是“道”与“神”的空无自性的结果。通过彰显“道”的非有非无的无规定性,反证其遍在于万物之中,道体在人性、众生心性中的表现形式即是道性,在神本是被烦恼“覆蔽”了的“清净之心”。不同之处在于,神本是无明妄念之心,它起惑造业是使人“轮转无穷”之因;“本身”是道性清净之心,是世间法和出世间法的根本。对道性的阐述取的是佛教空宗中观派的论述方式,非有非无、不著二边。众生本具道性,只要“断诸烦恼”便能显现道性,与道合一。元始天尊和十方大圣“身与道一”,是修道者最终的得道之果。
“神本”之说的理论意义在于,解决了佛道论衡中佛教界对于“道生万物”命题的攻讦。
史载:“显庆三年(658)四月下敕,追僧、道士各七人入内论义……李荣立‘道生万物义’,大慈恩寺僧慧立登论座,……问荣云:‘先生云:道生万物,未知此道为是有知?为是无知?’答曰:‘道经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既为天地之法,岂曰无知?’难曰:‘向叙道为万物之母,今度万物不由道生。何者?若使道是有知,则惟生于善;何故亦生于恶?据此,善恶升沉,丛杂总生,则无知矣!……既而混生万物,不除善恶,则道是无知,不能生物。何得云,天地取法,而为万物皆之宗始乎?据我如来大圣,穷理尽性之教也,天地万物,是众生业力所感。……皆自业自作,无人使之。吾子心愚不识,横言道生,道实不生,一何可愍!’”《集古今佛道论衡》卷丁,《大正藏》第52册,第387页。
僧慧立凭借“有知”、“无知”的区别辨宗立义,意思是说,如果“道”能生万物的话,则说明“道”为“有知”;然而至高无上的“有知”之道却丛杂总生,使善恶并陈,由此说明“道”实为“无知”。既然“无知”,那么“道生万物”命题不能成立。
《本际经·开演秘密藏品》说:“若是本身性是具足,一切烦恼云何能鄣?若本具足而起鄣者,一切神尊得成道已,亦应还失。何以故?体唯一故?”太上答曰:“虽体是一,义则有二,方便未足故,方便具足故。是故我言一切诸法以空为性,为化众生,善巧方便,随宜演说。是言说性犹如虚空,亦无分别,识本、本身,皆虚空相。得无所得,故无所失;有所得故,故有所失。是故凡夫名为失者,十方神尊名为常德。”
“本身”兼具本源与本体的意义。在本源的层面讲,道为物始,神本是“识初”,此二者“源其实体,无有二相”;于本体的视角言道性,乃众生本具之清净心体,亦可称性体,其实道性也是以“道”为体。“道”在时间上涵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道本来不可言说,所谓道体、道性、三世,只不过对众生“方便说故”。一切众生与十方大圣本来皆具道性清净之心,只不过十方大圣方便具足,“断诸烦恼,鄣法尽故,显现明了”今已得道;一切众生方便未足,“但为烦恼所覆蔽,故未得显了”,未来必定当得。
《道教义枢》进一步把“道”之“有知”与“无知”诠释为“境智”体义。其云:“境智体义者。……若知不智而智,不境而境,非真智在境,亦知道以无知之知,无所不知,斯则了于一切。然则不境之境,境义在外;不智之智,智则在内。内则一切智心,外则一切境法。内外不二,境智无殊。不殊而殊,不二而二耳”。
所谓“智”是从本体层面讲的,在《本际经·开演秘密藏品》“开演心秘密藏”又称其为“一切种智”;“境”是从本源角度说的,在该品中又称其为“一念”。“无知”之“道”亦可称一切种智、“无知之知(智)”;“有知”之“道”亦可称一念。所谓“无知之知(智),无所不知”,意思就是说“有知”“无知”不二、“境智”不二。“有知”“无知”与“境智”皆统摄于一切神尊之法身(本身),所以说“本身性是具足”,“虽体是一,义则有二”,“内则一切智心,外则一切境法。内外不二,境智无殊。不殊而殊,不二而二耳。”
对“神本”的探讨,是和中国哲学传统的形、神观念息息相关的。形、神是“一”还是“异”,曾是南朝思想界讨论的热点话题,沈约《难范缜神灭论》云:“神本非形;形本非神。”《广弘明集》卷二十二,《大正藏》第52册,第254页。看来,他持形神相异的观点反驳范缜《神灭论》。“神本”无疑具有“形尽神不灭”的色彩,如宗炳在《明佛论》中说:“若不明神本于无生空众性以照极者,复以何为大道乎?”《弘明集》卷二,《大正藏》第52册,第12页。意思是说,如果不在“性空”之上确立一个不变不灭的“神本”作为本体,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神本”之说毕竟超越了形、神是“一”还是“异”的窠臼,从形神到神本中间缺少一层理论的过渡,显得“神本”之说有些突兀。在《本际经》中把“观”和“行”作为出离“两半”复归清虚自然,得无上道果的方便之法。《净土品》云:“又有二种,所谓二观,炁观、神观,即是定慧。”又说:“修习二观,乃悟大乘无上之道。”然而,二观与正观及重玄之间是什么关系,《本际经》没有讲明。《道教义枢》卷五《二观义》云:“二观者,定慧之深境,空有之妙门。用以调心,直趣重玄之致;因之荡虑,终归双遣之津。既从此以得真,因由斯而解法。此其致也。”“一者气观,二者神观。既举神气二名,具贯身心两义。身有色相,宜受气名,以明定。心无难测,宜受神名,以名空慧。”“气观是定,亦通空有,以妙有为宗;神观是慧,亦通有无,以真空为主。”这样一来,“气观”、“神观”;定、慧;真空、妙有之间体现了中道、不二的原则,故称“直趣重玄之致”。“重玄之致”即“道”的境界。二观用以调心,“神气二名,具贯身心两义”,“道气(炁)”与“道心”结合,神本既是心体又是性体也就是道体。
《道教义枢·法身义》云:“今言神本澄清者,直是本来清净,竟无所有。若迷此理,即名惑覆。若了此理,即名性显。非是别有一理,在众生中,说为法身,是常是净也。有说云:迹身无常,本身是常。又云:常应为迹,迹亦言常。……至论常与无常,并是起用,悉皆是迹,非常非无常,乃可为本。四句渐除,百非斯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