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穆凡再度醒来时已置身在一个双人间的病房里,手上还在打着点滴,也不知是点滴的作用还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胃疼减轻了许多,只是肚子空空的,依旧很不舒服。
此时她的脑子几乎还在放空状态,就这样呆呆地平躺着,脑子时不时闪过一些画面,一会是刘一远,一会是赵思思,偶有那么几个片刻闪过的是穆秋萍的脸。想到穆秋萍,她才算是找回一点清醒的意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腾出一只手去够放在左边床头柜上的包,想要打个电话回家去。
掏出手机,正要拨号码,手机却响了起来,恰恰是穆秋萍。她不敢耽搁,赶忙接了起来。
“今天又加班吗,怎么这个点还没回来?”
穆凡压着声音说:“嗯,公司临时有点事,忘记跟您说了,今天晚上可能要通宵,你别等我了,妈。”
穆秋萍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责备说:“你应该早点打电话告诉我,我今天还特地煲了汤,我一个人哪能喝得完。”
她穆凡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是是是,我一时间太忙没顾得上和你说,下次一定注意。”她停了下想了想,又继续说,“你吃完饭记得消消食再上床休息,不然胃会不舒服,睡前一定要把门锁好。”
“好了好了,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哪还用你提醒我。”穆秋萍倒先露出几分不耐,“那你忙工作吧,我挂电话了啊。”
“嗯。”
通话结束,穆凡有些疲累地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浅浅地吁了口气。隔壁床位躺着的是一个也上了岁数的老人,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小区里那种热心肠爱八卦却没什么坏心眼的老阿姨,这时听她打完电话不由开口问:“和你妈打电话啊?”
穆凡不是很有心情聊天,但出于礼貌还是嗯了一声。
那阿姨本来只是试探着开口,一看穆凡应了便有些盖不住话匣子:“一看你就是个孝顺孩子,都生病住院了还瞒着家里人。只是阿姨说句老实话,你虽然是一片孝心,但做妈的可不那么想,她要是知道自己闺女生了病住了院都不告诉她,肯定是又生气又心疼。”
穆凡沉默了下,然后回答:“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敢刺激她,何况我这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两天就好了,无谓让她多担心。”
那阿姨是过来人,也知道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便不再继续纠缠刚刚的话题,只点了点头继续说:“不过我看你是个有福气的,就算你妈不来,也不愁没人照顾。你瞧你那个男朋友,一听说你昏倒了,立马飞奔了赶过来,楼上楼下的取片子拿药,这会怕你醒了饿又忙不迭跑出去给你买吃的了,估摸着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瞧这小伙子人长得帅,对你也好,真是不错。不像我那闺女,三十几了还不肯谈对象,可把我急死了。”
穆凡听这阿姨上下嘴皮子一翻麻溜的说出那么些话,一时间信息有些接收不过来,只来得及抓住‘男朋友’这三个比较关键的字眼,然后趁着这位阿姨停下喘气的工夫才算有机会问出口:“等等,男朋友?”
“是啊!”那阿姨正还想说话,却忽然眼神一亮,指着门口说,“哎,这不来了。”
穆凡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
来人一手拎着一个装着塑料包装盒的袋子,一手挽着一件纯黑色的呢绒大衣,出现在病房门口。似乎因为走得有些急,分明已是深秋的季节,脑门上还沁出些许汗意,梳的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显得有些微乱。
是宋景生。
他看到半躺在床上已经醒来的她显然也怔了怔,但又迅速调整了脸部表情,开口道:“醒了?那正好,起来吃点东西。”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一时还没有从看到他的诧异中缓过神。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接到傅念茹的电话以后,他不是应该恨自己入骨,然后有多远躲多远吗。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糟糕无助的时刻,又偏偏是他第一个赶过来。
他难道真的不怕自己只是她处心积虑复仇路上的一颗棋子么。
宋景生并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径直走到床边,将包装盒放在床头柜上,解开袋子上的结,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又拿出一把勺子放进去,转头递给她,“你胃痉挛加上受惊过度才引起昏厥,你明明知道自己有胃病,为什么不好好吃东西。”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地接过塑料碗,发现有些烫,嘶了一声。宋景生忙又接过去,把病床上的桌板翻上来推到她面前,才又将碗放了上去。隔壁床的阿姨笑道:“你男朋友真是贴心啊。”
穆凡和宋景生对视一眼,都没应声。那阿姨以为他们不好意思,便自顾自地朝着宋景生开口:“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女朋友,她为了不让她妈担心,说自己在加班。那么懂事,我瞧着都心疼。”
宋景生低头看她,“你和阿姨打过电话了?”
穆凡有些不敢看他,只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有些滚烫的粥,嗯了一声,然后问:“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的?”
宋景生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是个姓吴的警官给我打的电话,说你昏倒送医院了,我就来了。”
她有些奇怪,手机里那么多人,那警察怎么就偏偏给他打了电话。但此时她脑子一片混沌,也想不了太多东西,只听到警官二字不由顿了下,然后霍然抬起头,“赵思思呢?你看到赵思思没有?”
宋景生:“你别担心,我虽然还没见着她,但那位吴警官说她只是受了点外伤,只是伤口有点大,需要再留院观察下。”
“那……刘一远呢?”
宋景生的表情沉了沉,却没有停顿,“刚刚结束手术,现在还在重症室,命应该是保住了,但听说摔下来时撞到了什么,以后……可能要坐轮椅了。”
尽管已经比预期的最坏结果要好上一些,可她还是难过地凝滞了下,心底的寒凉瞬间游遍四肢百骸,嗓子口像是堵了团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低下头,只感觉滚烫热粥上的雾气几乎氤氲了眼眶。
下一秒,宋景生的手握了上来,温热干燥的温度恰好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轻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了,吃点热粥,等点滴挂完,我陪你去看赵思思。”
穆凡松开勺子,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多少吃一点。”
没办法,她只能勉强自己扒了两口,等到这瓶点滴挂完,宋景生就扶着她去了赵思思所在的外科楼层。站在病房前,穆凡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拧开了门把手。
甫一进门,就看见赵思思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已经醒了,只是目光怔然,已无从前的灵动和神采飞扬。而病床两侧则分别站在一名护士和之前通知宋景生来医院的那名年轻小警察。小警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一看是他们,便道:“哎,你醒啦?来的正好,我待会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穆凡点头说好,然后看向赵思思。
此刻,护士正倾身弯腰为赵思思换药,轻声提醒:“可能会有些疼,你稍微忍一忍。”
赵思思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换药过程中,因纱布的扯动还牵落几丝细小的血肉,连旁观者看了都觉得疼,但她始终一动未动,像是打了麻醉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换完药,护士整理了下推车准备离开,临走时瞥了一眼那名小警察还有刚刚进来的穆凡和宋景生,轻声说:“病人情绪不是很好,需要休息,你们别打扰她太长时间。”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快一点。”
小警察见护士推门离开,立马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有些头疼地看向赵思思:“赵小姐,我知道你现在身体和心情都不太好,但是循例我得给你做个简单的笔录,希望你配合一下。”
过了好久赵思思才点了点头。
小警察也不耽搁时间,立刻开始提笔作笔录,穆凡在旁听着,唯恐他问些过分的问题,幸好他只是警察而不是记者,问的问题也多是走正常程序,并不太出格。何况刘一远只是自杀不是他杀,再加上现在情况慢慢稳定下来,这笔录纯粹也就是为了立个档案。
赵思思的笔录做完,轮到穆凡,那小警察也没怎么为难,几个问题问下来中规中矩,他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然后回头看了眼依旧有些怔忡的赵思思一眼,低声朝穆凡说:“穆小姐,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还有些事和你说明下。”
穆凡怔了怔,但随即点了点头。
她担心赵思思的情况,便让宋景生留在病房内照看一下,自己则跟着警察来到病房外的走廊。小警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刘一远的家属已经赶到了医院,了解了一点情况后就开始闹,还说要找赵小姐赔偿医疗费。我们领导怕事情闹大,就没将赵小姐的病房楼层告诉他们,但就怕他们自己想法子,到时候来找赵小姐的麻烦。我虽然也通知了赵小姐的父母,但她家离N市实在是有点远,估计就算到也得下半夜了。”
穆凡想起刘一远跳楼前说的那段话,不由皱了眉,“不是说他们根本不怎么管他吗,怎么这个时候倒跳出来了,早些时候怎么没见着人。何况刘一远是自杀,也轮不到思思赔偿什么医疗费啊。”
小警察无奈地摊了摊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爸妈也不可能完全不闻不问,何况这事多少和赵小姐有些关系,他爸妈自然揪着不放了。”
这话说了多少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穆凡知道其他人在碰见这事时肯定和当初的她一样,误以为赵思思见异思迁爱慕虚荣才会促使刘一远轻生。而从这个小警察的语气中她也可以听出他对赵思思的偏见。
但她不打算为此争辩,毕竟男人和女人的立场和理解力会有区别,何况事已至此,争辩没有任何作用。
小警察接着说:“无论怎么说,刘一远这重伤残疾是跑不了了,不管是真心难过,还是打算闹事讹钱,你提醒着点赵小姐总是好的,我刚刚在病房里不敢说,怕再刺激到她。你之前不在这,没看见她的样子,话也不说,就睁着眼看天花板,真挺吓人的。”顿了顿他又低声补了句,“这才有一个出事,可别再有一个出事,别看我是男的,还挺怕这事。”
这小警察兴许是刚从学校毕业,话挺多,也不像一些有经验的老警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就是这样才显得格外真诚。哪怕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有自己的立场,可也不妨碍他有着作为人民警察应有的正义感。穆凡心里感激他的仗义,于是点头说:“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们,我不但没能帮上忙,还尽添乱了。”
“客气什么,这不是我们的工作么,应该的。”小警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听说你只是赵小姐的上司,可我瞧着你挺讲义气,上了顶层腿都哆嗦成那样了,也没退缩,已经够勇敢的了。”
穆凡笑了下,却没接话。
其实她原来是不恐高的,可她也不准备解释。
小警察看了下手表,表示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交差了,便道:“今天多谢你们的配合了,我总算是完成任务了,现在还得回局里一趟,要是人真闹过来了,你们记得报警,我们同事肯定来得飞快。”
穆凡点头说好。
眼看小警察举步就要离开,她忽然想起一事,忙又叫住他,“对了,问您个事,刚刚和我一块进来的那人,听说是你打电话通知来的?可我电话里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要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