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思的脸色十分苍白，脚下几乎在打晃，穆凡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搀扶住她。
楼下已围了警戒线，除了有很多警察在楼下负责隔离和疏散人群之外，还到了消防官兵和医护人员，楼底下还铺了气垫正在充气，阵仗真是比想象的还要大。穆凡拉着赵思思穿过围观的人群，对着其中一名年纪挺轻的警察说：“警察同志，我是穆凡，这是赵思思，刚刚你们有同事通知我过来。”
“哦哦，对对，是我们头让通知的。”他像是见到了救星，忙不停地点头，“你们跟我来。”
他抬高警戒线，穆凡和赵思思钻了进去，也不管后头围观的人群怎么议论，只是步履匆匆的跟着往里走。因为是旧式小区，也没有电梯，那名警察也只能带着他们从略显狭窄的楼道里上去。
那位小警察大步迈开往上走，边走边说：“诶，你们里面有个是当事人的女朋友吧？刚刚他拿着手机打了半天电话也不见接，一激动就把手机从楼顶扔了下去，险些砸伤路人。要我说小俩口吵架也该有个度，闹得要自杀算怎么回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再刺激他了，我看他不是闹着玩的。”
赵思思显然还有些不在状态，脚步虚浮，警察说的话好像根本钻不进她的耳朵里，穆凡必须对着她连拖带拽的才能往勉强向上爬。那小警察一看这情形也不多废话了，直接闷着头继续往上爬。
平常一气之下爬个三四层楼都有些累的慌，今天这爬八层楼还拖着个赵思思，居然也很快到了顶。小区的楼顶一般没人上去，只是象征性地建了个小铁门，门上挂了把早就生锈的锁，估计是轻轻一拧就能打开。难怪刘一远这么轻易就上了顶楼。
现在小铁门已经是敞开状态，穆凡她们跟着小警察矮身钻了过去，一眼就看到刘一远正背着身迎着落暮的余晖坐在楼边上，视觉上看过去，仿佛只要他微微一倾过身，立刻就能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下去。
此时的穆凡都不由吓白了脸，更不要说身旁的赵思思。
楼顶还站着三名警官，其中一名中年警官一见是他们，赶忙大步走过来，沉声问：“哪个是赵思思？”
“我。”
这个时候，赵思思的反应还算迅速，警官看向她，用极轻的声音飞快说：“你记着，无论说什么都不要刺激到当事人，他情绪有些激动，一定要尽量顺着他，请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
赵思思咬着唇，“好，我知道了。”
“你跟我来。”
他领着赵思思要往楼边上走，但赵思思却显然还是十分害怕，拽着穆凡的胳膊不肯松手。那警官看了一眼，问：“你就是穆姐？”
其实这位警官的年纪比穆凡大不少，但估计刚刚打电话时是听刘一远这么称呼的，也不知道穆凡真名，也就这么称呼了。他见穆凡点了点头，略一犹豫后开口，“你要是不怕也一道过来吧，这小伙子看样子挺信任你，女朋友电话没打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也帮着劝劝。”
这个时候明明是分外严肃的时候，穆凡听了这话却有些哭笑不得。赵思思看了她一眼，小声哀求道：“穆姐，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穆凡其实心里怕的很，脑子里不停闪过一些回忆的片断，腿都在打飘，可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三人往刘一远的方向靠近，这下动静大了些，刘一远终于转过头来，一看到他们，脸上本如死灰般的神情又鲜活了几分，可转瞬又黯淡下去，“你还来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绝情到电话都不接了么。”
思思拉着穆凡朝楼边上走了几步，勉强一笑，“我怕你做傻事，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出事。”
刘一远看着她，“你都不要我了，我出不出事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思思皱了皱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不能仅凭自己的心意，就算没了我，你还有父母还有朋友，你想过他们的感受吗。”
刘一远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还惨然一笑，“所以，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和我说教？你明明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爸妈根本不管我，没了我，他们还活得更自在些，你何必拿这些话来嘲笑我。”
赵思思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那中年警官却轻咳一声，眼神中有提醒之意，赵思思是个聪明的女孩，一下子就领会了，咬着唇迟疑了下，又抬起头说，“就算不为你父母，你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你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前程似锦，等到你工作后就会发现世界更为广阔，眼下的困境也都会迎刃而解，不要在这做傻事毁了自己的未来。”
“未来？”刘一远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笑得骇然而绝望，“我哪里还有未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有工作，也不会有爱情，连我的爸妈都不在乎我，你们走，都走！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活着就是个笑话。”
刚刚领着他们一起上来的年轻警官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刚刚联系过他们学校，说他最后一段时间无故旷课和迟到，而且没有按时参加毕业答辩，已被取消学位资格。你不知道这事？”
赵思思怔了怔，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无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穆凡听后也很难过，甚至开始自责，如果当初他向自己求助时可以多一些倾听和关心，那刘一远是不是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忍着恐高的不适朝前走了两步，轻声开口，“刘一远，人这一生很长，有的路好走，有的路则很难走。你才二十几岁，不过走了其中很小很小的一段，难道就要因为眼前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错过以后你可能都无法想象的美好人生？你有勇气站在这里，难道没有勇气去克服那些困境？”
刘一远回过头，身后的夕阳氤氲了他的身影，背着光，穆凡竟一时间分辨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平淡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穆姐，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曾给过我的帮助，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可我真的累了，我看不见我的未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克服，或许死真的是我唯一的解脱。”
他目光里全是哀伤和绝望，赵思思的情绪几乎也不受控制，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哽咽着说：“你别这样，你真的别这样，我不分手了，不分手了好吗？你下来，算我求你了，你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死真的不是解决的办法。”
刘一远淡淡笑了下，“你都有新男朋友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
赵思思一怔，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昨晚你的新男友送你回家，开着好车，还体贴的送你上楼，是不是觉得比我强上百倍？”
“不……不是的，他、他只是我的朋友……”
他却全然不听解释，冷笑着打断她，“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找到了新欢，你现在还跑来虚情假意的说这些废话干什么？赵思思，你就是个爱慕虚荣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
他一边刻薄地叫骂，一边抓住身旁的栏杆猛地站起身，那年久失修布满锈迹的栏杆因为他的抓握而微微摇晃，楼下围观的众人不由大声惊呼，刺耳地像是要穿透人心。
刘一远的突然失控让站在一旁穆凡和赵思思吓了一跳，而其余四位警官则训练有素的多，赶紧大步上前想要伸手去够刘一远，却反被他单手挥开，大声喊道：“滚，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那几名警官对视一眼，只好又退下，那中年警官好声好气的劝阻，“小伙子，这位穆小姐说得对，你现在还年轻，有大好的未来，等到将来你到了我这岁数，就会发现以前年轻时候经历的坎坷都不算什么屁事。”
刘一远此时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张牙舞爪的挥退所有人，尖声叫道：“别拿你那些自认为过来人的经验来教育我，这些大道理从小到大听够了，你们谁都不知道我的痛苦，谁都不知道！”
“好好，你别激动。”那中年警官稳住他，“但你女朋友已经说了不会和你分手，有什么感情上面的纠葛和误会你们俩私下里好好说，你看你这兴师动众的影响也不好，快下来吧。”
这话似乎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他稍稍转过头，又再次将目光定向赵思思，语气从刚刚的歇斯底里又忽然低沉下去，像是问句又像是嘲讽：“你说，我们还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吗？”
赵思思正要说话，恰在此时，放在包里的手机铃声忽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她有些慌乱，本来不想理会，可铃声一直响，在这有些诡异安静的楼顶显得分外突兀和刺耳，她只好取出来摁掉，但不知道是不是过分惊慌，手指划过却无意间接通了电话。
虽没有开扬声器，可在这安静的环境中还是清晰的听到手机里传来一个清越的男人声音，依稀是在叫着思思的名字。
赵思思几乎是白着一张脸挂断了电话。
再抬起头时，周围一片静默，连那个小警察都不禁冒了冷汗，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唯独刘一远十分平静，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思思一眼，又转头望向夕阳。
这一瞬间，他仿佛定格成了一副油画，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惊慌。
那几名警官对这种场面实在太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趁着他还未转过身，当即带着另外两名警官从不同的方向慢慢靠了上去，企图用偷袭的方式将他拖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穆凡的胃忽然没有预兆的剧烈疼痛起来，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搭住身旁的赵思思借个力，谁知却扑了个空。
她心下一惊，赶忙抬头搜寻，却见赵思思不知何时也靠了出去。她顿时头皮发麻，心想姑奶奶这个时候你凑什么热闹？正想要追上去抓住她，刘一远却又突然回过了头，像是没有看到正慢慢围聚上来的警察，只是将目光落在已近在眼前的赵思思身上，忽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生生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头皮发麻，停下了动作。
“赵思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本该祝福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诅咒你，诅咒你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还要爱你的男人，我要你后悔一辈子，永远活在痛苦里。”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眼神却在夕阳的映射下放出一丝别样夺目的光彩。说完，他松开抓住栏杆的手，毫不迟疑地纵身跳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赵思思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飞身扑了上去，像是想伸手去够刘一远的脚。但这显然不是拍电视剧，刘一远的下坠速度根本不可阻挡，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眼看着也快要跟着掉下去。电光火石间，那三名警官极有经验，立马一起箭步跳上去一把抓住赵思思的衣服和脚，但因赵思思冲得太过厉害，身体因惯性还是往下一倒，脑门几乎是贴着楼边的砖墙撞了上去，霎时间头破血流。
楼底下，频频炸出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穆凡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头昏眼花冒虚汗，一颗心像是跳到了嗓子口，好像一张嘴就能从里头跳出来。直到那三名警官合力将赵思思从倒挂在外的边墙上拖拽回来，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赵思思虽救回来了，可脑袋上却布满触目惊心的鲜血，已昏厥过去。那几名警察小心地探出身子看了看楼底，然后叹了口气，互相看了看又摇了摇头。穆凡的心当即坠到谷底。
因为不知道赵思思受伤情况怎么样，他们都不敢贸然搬动，于是给楼下的同事打电话，让人抬着担架上来。大约等了一小会，很快医护人员便抬着担架上来了。其间，那名年纪最大的警官问起刘一远的情况，医护人员则叹着气说：“虽说楼层不算高，又有消防气垫缓冲，但他跳下来时好像撞到了晾衣架，再加上冲劲太大，体内有多处骨折，正大量出血，情况不算太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得看就诊情况。”
这话说完，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也不再多议论，只互相搭把手要将赵思思抬下去。
那小警察像是也被吓到了，毕竟刚毕业没多久，刑事案件还没碰着，却先碰到这么一桩跳楼事件，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拖着脚步跟在担架后面。经过跌坐在地的穆凡时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赶忙上前搀了她一把，问：“你没事吧？能不能自己走下去？”
穆凡的身体几乎的僵直的，听到有人问话才稍稍回过一点神，“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谁不是呢，别说你了，我现在还怵的慌。”那小警察像是找到了共鸣，回头看了一眼已空无一人的楼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赶紧下去吧，你朋友肯定得先送医院，看看情况去。”
穆凡点了点头，然后勉强站起来，跟着他一道下了楼。
楼下围观的人群并没有怎么散去，穆凡刻意不去看气垫，可还是能用余光瞥到那刺目的殷红，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头泛了上来，更是搅得里头天翻地覆的疼。她弯下腰，努力用拳头抵着，希望减缓些痛楚，只求能强撑着别倒下去。
这时那小警察又蹭蹭跑了过来，急道：“你朋友送上救护车了，但我们这暂时还没联系上她父母，要不你先跟着去趟医院吧？”
穆凡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小警察的脸晃的厉害，忍着痛说：“估计我是得去趟医院……”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