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后,穆凡一点也没耽搁,取了外套就急匆匆往外走,走了不过两步就被人拉住。回头看,宋景生脸沉着,声音都透着几分不悦:“去哪?”
“阮兆廷找我有事。”她怕他不认识,又解释道,“就是上次在紫金山庄见过的……”
“我知道他。”宋景生打断她的话,“他找你干什么。”
穆凡不想在餐厅拉扯,她见已经结完帐,就拉着他到餐厅外的门口,把今天早上打电话给阮兆廷的事说了。
宋景生皱着眉头听完,然后说:“我陪你去。”
“不用了。”穆凡从包中翻找出了他的手机,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不想牵扯到你。”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就朝马路边走过去,走了不过几步又定住脚步,转过身,见宋景生依然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她想了想,又开口:“今天早上傅念茹找过你,让你回家吃饭,还给你准备了什么牛排。我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闻言,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顿了顿才问:“你今天这么奇怪就是为了这件事,是么。”
她没想到他这么一针见血,一时失语。
宋景生朝她走过去,脸上面无表情,可穆凡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是在笑。他在她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顿了一顿又止住,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穆凡心下有几分了然,就替他开了口:“如果你想怪我就直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
“我没有想要怪你。”
哎?
穆凡迟疑了下,又说:“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就是故意不让回去吃饭,我就是这么自私这么心肠歹毒、用心险恶……”
“打住。”宋景生越听眉头越紧,终于开口打断她莫名其妙的自我菲薄,脸上的表情似是很困扰,“穆凡,你听我说。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我觉得如果我再不说,你也许就要逃跑了。”
她闭上嘴,静静地回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一直抗拒我的接近,就连在别人面前承认我们相识都不愿意,可我拿你毫无办法,我一直都拿你没有办法,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穆凡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全然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他拿她毫无办法?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他去了国外七年是不是患了失忆症?
一直以来,分明是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怎么到他嘴里颠倒了个呢?
他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只继续说:“我承认,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让你耿耿于怀的无非就是我当年的不告而别。可无论你信不信,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过的很好,至少是过的比我好。或许是当年的我太天真,从来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甚至不敢想象你竟然有一天会需要兼职度日,会饿到昏倒。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不停地问自己,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但如今说这些都晚了,现在我回来了,如果、如果我们可以不去计较七年前的事,不去计较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最后的几句话终于让穆凡找回一丝清醒,她喃喃道:“不计较七年前的事,不计较上一辈的恩怨……我们可以做到么?真的可以么?”
他看着她,“为什么不试试呢?”
灯光下,宋景生的脸甚至有些模糊了,她不敢眨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然后拥住自己。轻缓却深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又凭什么不高兴。现在我回答你,是因为——”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是更为轻浅的吐息,浅得仿若在舌尖环绕,“我爱你。”
这一刹那,她只觉得心里的某处柔软正酸得难以自抑,甚至蜿蜒而上,一路酸到了鼻尖。
他封存在她的记忆里太久太久,久到蒙上了一层灰,从不敢轻易拭去,只因那是一段注定相思却不被祝福的暗恋。可如今,这个在她心头百转千回反复思念的人,却告诉她,他也爱着她。
当年的她在绝望中周而复始,眼下却只因他的一句话便又死灰复燃。
从来都是这样。那么多年,她纵然万般挣扎,却始终没能逃得开这个叫宋景生的情咒。
相拥的姿势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分外醒目,周遭好奇或了解的笑意纷纷投射而来,穆凡脸上臊的慌,赶紧闭上眼。眼皮一合上,那盛在眼眶中的温热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她不敢去擦,只怕这样的举动更为引来笑话。可眼泪却像是积攒了太多年一般,止也止不住,越发喷涌而出。
这份温暖来的太迟,也太来之不易。她百感交集,却不知是甜蜜多,还是惶恐更多。
他们可以不去计较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么?她不知道。她甚至不敢想象一旦忘却了多年来一直压在心上的怨恨,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这一刻,她想忘记,非常非常想忘记。哪怕心中还有许多的谜底没有揭开,她都不愿意在此时此刻残忍的提起。这份温暖是真的,他也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不回拥住,然后永远不再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嗫嚅了一句:“那傅念茹叫你回去吃饭,你不回去没事么?”
宋景生怔了怔,然后放开她,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说:“她只是借宿在我家。她叫我回去吃饭肯定也是我妈的意思,你不用想太多。”
其实穆凡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比如说他当年为什么突然离开却一字不留,他和傅念茹现在是什么关系,在这七年中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她又错过了什么。一堆的疑问,可现在却不是问的时候。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情绪,推了推他,“还是先去阮兆廷那吧,他还在等我们。”
宋景生点头,“好。”
他们都默契地选择暂时逃避这个过于敏感的选择,心照不宣地用另外一件事去掩盖。
阮兆廷约穆凡见面的地方是第一次约见的茶馆。他们到的时候阮兆廷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进包间,阮兆廷就站了起来,看到穆凡身后还跟着宋景生也愣了愣,不过眉宇间的疑惑很快散去,只是对着两人点了点头。
穆凡一坐下来后就直接问:“有什么眉目?怎么这么快。”
阮兆廷回答:“你给我打完电话后我就立刻叫人去查了,不能说完全查出来,但有点头绪了。这事说起来很巧,你住的地方那一带刚好是唐家睿的地盘,他在我和王思琪结婚之前曾追过思琪,但思琪拒绝了他,为了这事他找人在我公司的一笔生意上做了手脚,但我发现的早,立刻就撤回资金,反让他在我手上吃了个闷亏。”
“等等等等,我有点没听明白。唐家睿?唐家睿又是谁?”穆凡还是有些没听明白,“你是说那天晚上是他动的手?”
“唐家睿的背景很复杂,是唐氏的继承人之一,也是唐颂山最喜欢的长孙,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他和王思琪一直还有联系,如果这件事和王思琪有关,那这个唐家睿也脱不了关系。他不会自己动手,他手下有几个人做事又狠又快,所以我怀疑是这几个人。”他把放在身旁的一份纸袋子递了过去,“这是那几个人的照片和资料,你们看看。”
穆凡接过来打开,一份份资料和照片都仔仔细细看过去,可越看越头疼,只说:“那天晚上巷子里实在太黑了,我除了知道那个人是黄头发之外什么都没看见。这些照片里的人一大半是染了发的,可头发的颜色可以染也可以洗,这些都不做准的。”
“把照片给我看看。”宋景生突然开口。
穆凡把资料递了过去,又继续说:“而且我今天和纪昊然见过面,他和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是王思琪做的。”
“你相信他?”阮兆廷挑眉,脸上的表情似是不以为然。
穆凡对他的反应很理解。毕竟他和纪昊然还有王思琪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他不相信纪昊然也是正常的,这也不是她能够干涉和左右的。但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她还是宁愿相信纪昊然说的是真的。
所以她沉默不语,一切还是要以证据说话。
这时在一旁一直未吭声的宋景生突然“嗯”了一声,阮兆廷和穆凡都转头去看他。穆凡凑过去问怎么了。宋景生抽出一沓照片中的一张,放到茶几中央,然后用手指扣了扣,说:“是这个人。”
穆凡赶紧靠上去看,照片上的人五官平凡,眼睛不大不小,穿着一条黑色背心,露出颇为健壮的身躯,手臂上还有一条青龙的纹身。可她看了半天也不敢确定,只觉得有点像,可再仔细一看却也说不准。只好问:“那天你一跑进巷子就开始和那个人打了起来,看仔细了么。还有他戴着口罩,只有头发是黄色的,你是怎么确定的?”
“还有两个特征。”宋景生把手指移到照片中人的手背上,“其中一个是纹身。那天他挥刀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背上露出一段刺青,应该是整条手臂上都纹着东西,只是那天巷子太黑,我没有看清是什么图案。”
“还有一个呢?”
他又指了指照片中人的左耳,“那个人那天在这个耳朵上戴了东西,本来我也没注意到,可是匕首刺过来时,他耳朵边有光闪了一下,所以我猜他戴了耳钉。”
阮兆廷看了他一眼,“好眼力。”
宋景生笑了一下,没说话。
穆凡拿起照片问:“这个人是谁?”
阮兆廷抽出资料,看了一眼后说:“这个人叫老黑,常混迹在你家附近一带的酒吧,据说坐过两次牢,做事快狠准,是个亡命之徒。”
这让穆凡再次想起那晚的人和事,黄发男人的确处处都下了狠招,就生怕她不死似的。
那么,到底是谁那么想她死。
“不要太担心。”宋景生安慰她,“现在警方已经介入了,他们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贸然动手。”
阮兆廷的脸色不豫。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唐家的势力不小,社会关系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复杂,就算交给警方也未必办的下来,甚至还有可能惹来一阵腥。我认为最好的结局方法还是私了。”
“私了?”穆凡听了脑子差点没转过弯,声音立刻拔高,“你说什么?!”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宋景生拉住她,“穆凡你冷静点。”
阮兆廷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穆凡自知情绪过激了,可他们无法体会到她曾经经历过的无助。那条老巷里的人早已搬得七七八八了,平日里根本没人经过,如果那天宋景生没有出现,她就会死在那里,还有可能死上一周都没有人发现。这种认知让她觉得恐惧,她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她也清楚阮兆廷作为一个生意人,所提供的解决方法必然是最理智最正确的。现在她在明别人在暗,那种时刻被人盯梢的感觉很不好受,如果按着阮兆廷的说法去谈判,那就掌握了主动权,至少不会处在被人掌控的境地。
可即便知道利益轻重,她还是没有办法那么轻松的做出决定。这事关人命,并非一起简单的汽车碰撞。私了?她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关。
想了想,她摇了摇头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一切都等警方那边有了消息再说。今天的事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阮兆廷站起来,“我送你。”
穆凡刚想拒绝,宋景生就先一步开了口:“不劳烦阮先生了,我会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