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手机响了好多声后,张司泊才接起了电话。
“是我,陈一舟。”听到他的声音,陈一舟渐渐沉坠的心立刻激动得犹如小鹿乱撞。手腕上的伤仿佛也不疼了。
“我知道。”他说。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听起来像是在搬运东西。”陈一舟问。
“种雁来红。”
雁来红?那不是她无意中与他提起,希望在工作室能看到鲜艳颜色的植物时,随口说出的其中一种植物吗?
“为什么呢?”陈一舟在心里铺陈了好几个令人脸红心跳的答案,然后选了一个最心水的“因为你啊”,幸福地写在了脸上。
“路上正好捡到别人丢的,你说要,就带回来了。”他淡淡地说着过程。
坐在陈一舟座位旁边的女生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又静静地在等她的回答。陈一舟感受到视线,才想起因为自己手不方便,打开了扩音器的事,怕打扰到人,当下先歉意地关了扩音器。
“噢,原来是这样子啊。司泊,你对我真好,我很开心,谢谢你将它带回来,真的。我等一下就回去看它。”陈一舟联想到张司泊为了自己不大协调地蹲下身,去捡了盆栽搬回来的温暖场景,心中忍不住涌出来一阵一阵的感动。
旁边的女生再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回眼里还多了几分饶有兴趣的味道。
估计是在想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怎么这般有意思吧。
她朝着陈一舟友好礼貌地笑笑,陈一舟便也甜甜地回她一笑,笑得眉眼弯弯。在茫茫人海中,即使这样简单的萍水相逢和相视一笑,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那个,钟落站到了。”女生指了指陈一舟手上的车票,好心地提醒她。
“啊,谢谢,谢谢。我走了,再见。”陈一舟赶紧跟着人从后门挤下了车,然后人一站定,立刻赶在车子启动前,回头朝着她大力挥手,高喊:“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加油啊!”
车子在女生笑眯眯地刚刚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突地一下开走了。
陈一舟望着那车绝尘而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心里其实是忍了许久才说话的,早在女生刚刚坐下时,她就发现了那女生满脸的忧愁和疲惫。是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啊。
陈一舟思索了一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女生,若不是下车时,突然想起那个不记得面孔了的司机大叔给她说的话,她大概也就下车了。
想起刚刚,女生听到陈一舟的话时那一瞬间的错愕,以及后来那个紧接着的无比灿烂的笑容,陈一舟此刻的心情就跟要飞起来了似的,轻飘飘的。
陈一舟哼着小曲往宿舍走。稍微得意了些,手腕一甩就传来了剧痛,痛得她的手轻轻抖着,有些合不拢。
这该死的沈苑杰,他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吗?真是,令人无语到越来越讨厌了。
为什么她陈一舟就偏偏惹上了这么一号大人物呢?她是做错什么了吗?不对,她从来就没有招惹过他好不好?难道是因为她的‘避之唯恐不及’,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真是。
“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去哪里?”
陈一舟前脚才走进小区,后脚就听见帅又萌一连三句、奶声奶气的问话。陈一舟被他这随意的一问,问得生生顿住了脚步。这可是哲学史上最经典而终极的问题啊。好孩子。
她好奇被问的那个人会怎么回答,便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悄悄勾了个脑袋出去,可惜了,帅又萌的身影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却正好被拐角处的树丛给挡了个脸和上半身。
“我就是我。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那人回答说。
如果按照往日来说,别人这样子回,总是容易让人生出一种‘他在装逼’的感觉来,但现在,她没有,不是因为这话是张司泊回的,是因为他回答小孩子问题时的态度和认真,因为他的为人。
帅又萌“喔”了一声,突然占有性加随意性地对张司泊说:“陈一舟是我的。”
陈一舟被帅又萌的话题跳跃吓了一跳,站在一旁落了满头黑线,不用看,她都知道张司泊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的波澜不惊。
就是没表情的意思。
“嗯。”张司泊说,“不是你的。她是她自己的。”
“不管怎样,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娶她。”陈一舟听到帅又萌这样说。他每次这样子说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扑闪扑闪”地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额中偏左的细小点痣也像是会动了那般,显得他整个人水灵灵的,看上去特别聪明可爱。
“那不可能。”张司泊说,“等你长大,她都老了。”
诶?张司泊他这话也太实诚直接了吧?万一帅又萌想岔了路,以为陈一舟不要他了怎么办?要不要出去直接将帅又萌抱走呢?还是,再等一下看看?
“你是第一个这样子对我说的。”帅又萌顿了下,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不过,我妈,舟舟,甚至是沈奕年,他们都哄我,以为我还小,啥都不知道,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所以就只好反过来哄他们了。不过,我是真的喜欢舟舟,也是真的想娶她。你呢?”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帅又萌问完,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地道:“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舟舟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多过喜欢你这样的大人。”
陈一舟心里原本正在为帅又萌的聪明懂事感到震惊,听到他的这句话,不免又觉得他果真还是个孩子。不过,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拿‘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之类的话来哄他了,显得她作为一个大人,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走过去,刻意将脚步踩得略重一些,以免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吓到他们。她看着坐在花坛边上仰头望向自己的,那一大一小两个金灿灿的人,说:“嗨,这么巧。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呢?”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答。
陈一舟看看张司泊,阳光下的他,脸上还是一贯的山明水静。又看看帅又萌,他倒是一脸被抓包了的扭捏样子。
果然,还是能够表达出来喜怒哀乐的帅又萌要更生动可爱些。陈一舟偷偷这样想着,心里噼里啪啦的,忍不住又对张司泊的述情障碍打起算盘来。
那是一个万恶无比的敌人。
陈一舟没想过要强硬地将张司泊变回‘正常人’,但是,无论怎样,她都不希望看到张司泊因为述情障碍变得只能和孤独、病痛纠缠一辈子。
“萌萌,回家吃饭了——”帅又萌的妈妈在楼上喊他。
帅又萌从花坛上跳下来,用力抱了下陈一舟,就噔噔噔地跑开了。
陈一舟牙关紧咬,努力笑着,看着帅又萌上了楼梯,才含着被逼出来的眼泪,将左手轻轻托举起来,呼呼地吹着伤口。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陈一舟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痛得跳脚,坐坐站站的,差点没躺下去。
张司泊走到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双臂,然后在她安静了些后,将她的手扯过去,静静地望着她,问:“吹几下,就好了吗?”
“嗯。会好很多。”陈一舟愣愣地点头,望着热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张司泊,他身上的奇怪而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喷涌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张司泊轻轻地将她的手抬高,然后,头慢慢低下,薄唇微张,开始往她的红肿的手腕吹气。他的动作轻轻柔柔的,像棉絮般温暖的风吹过她的心尖,让她不由自主地因为痒而浑身颤栗了下。
“司泊,你,是在哭吗?”陈一舟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是你受的伤,我为什么要哭呢?”他说。
“说得也是。可是,你的眼泪正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陈一舟紧张地说着,人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接住了他的泪珠。嗒——,嗒——,一滴,两滴,都打在她的手心,绽成一朵朵水晶般透明澄澈的花儿。
陈一舟突然想起在山上的时候,张司泊抱着她,哭得比她还厉害,还把她的衣襟都打湿了的事。她当时以为他是摔疼了,只顾着后怕,自己也哭得肝肠寸断,所以都不知道再仔细分辨他哭的缘由,听到他说不疼就没再问了。
而现在,陈一舟没哭,他却又哭了。为什么呢?
“你身体不舒服吗?”陈一舟问。
“没有。跌打损伤类的药水买了吗?”张司泊问。
“买了。在这里。”陈一舟把袋子递给他,看着他接过去,看着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脸,开始神情专注地帮她擦药水。水凉刺辣,让她忍不住几次想把手抽回去。
张司泊却抓得紧紧的,不让她逃离半分。
阳光从他的侧面打过来,照着他柔软的头发,青瓷如水的面庞上,几根稍长的发丝落下朦胧的光影。光影下,是一双亮晶晶的、如湖泊般温润的眸子。
张司泊今日,整个人简直异常地温柔,温柔到陈一舟都忍不住想自残了。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不,还是想都不要想了,她没有那种嗜好。